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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默,李央如实道:“听冯公公的转述,似乎没这个意思。”

岑砚锐利:“那大权便有可能旁落了?”

“……或许。”

岑砚:“六皇子是为这个事儿来找我?”

李央:“这是其中的一件。”

岑砚扬了扬眉,来了兴趣。

视线对上李央,面对的却不再是一张神情忐忑的脸,相反,今日格外镇静了些。

看来宫里的这些日子,让李央成长得很快。

岑砚:“其实我大概能知道陛下想问我些什么,而刚好,我也有些心里话,想同陛下絮叨,不过么,我其实也可以不同陛下聊这个天,等断了南疆的药,捱到陛下昏睡不醒,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何必要趟这浑水呢?”

李央垂目片刻,径直开价道:“若是陛下为王爷与冬卿兄赐婚,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终究是虚的。”

李央深呼吸。

岑砚嫌弃他筹码太轻。

好好想了想,李央:“这样说王爷便是心里有了计较,不若王爷直言。”

岑砚笑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李央面上仍旧无有波澜,仿佛听见什么,都能应对一般。

*

翌日,盛武帝传召岑砚与几位朝廷重臣。

圣旨抵达王府的时候,岑砚庄冬卿,以及被特意点名的岑安,都已经收拾规整,随时可以出发。

待上了宫里安排的马车,小崽子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不住动弹道:“爸爸,脖子麻麻。”

世子的礼服上有金线,小孩儿皮肤娇贵,贴在领口上,刺挠得厉害。

庄冬卿还没动手,岑砚将小崽子抱到了腿上,用手隔开了小孩儿的衣领,问他:“好些了吗?”

岑安安点头。

庄冬卿不由告诫:“一会儿进了宫,就不能这样了。”

昨日都教好了,岑安安格外乖觉,点头道:“安安知道。”

“会忍到出宫的哦。”

孩子懂事,庄冬卿有些心疼了,摸了摸小孩儿的脸,只道:“没事,不会太久的。”

岑砚倒是不讲究,“见过陛下之后,就可以让六福用手帕隔开了。”

庄冬卿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他今天有些紧张。

岑砚也看出来了。

好在宫内流程繁琐,真见到了盛武帝,又还好。

无他,病床上的人实在是衰老得厉害,说一句弥留之际,庄冬卿都觉得不为过。

勉力支撑着起来,靠坐床头。

岑安安发挥了他一贯嘴甜的本事,一句接一句吉利话,哄得盛武帝合不拢嘴。

甚至笑得太急,冯公公还给端了水来,喂盛武帝喝下顺气。

“很好,很好,见到你有后了,又有了中意的人,朕日后见了你爹,也好交代了。”

说了一通话,盛武帝精力消耗得厉害,撑着道。

说完又叫庄冬卿上前,也问了几句,一问一答间,看着庄冬卿的模样,盛武帝有些出神,竟是忽然喃语道:“他这神态,还有些像你娘当年。”

庄冬卿愣了下。

岑砚答道:“他只是没什么心眼罢了,别的地方和陶太妃,还是不像。”

盛武帝混浊的眼球粘着庄冬卿,看得庄冬卿很不舒服。

“也对……”

“陶慧是没法有城府,你找这个,倒是打心底里敞亮的。”

盛武帝精准道。

岑砚只笑笑。

庄冬卿硬着头皮又回了几句,盛武帝便要亲自赐婚,圣旨其实都写好了,冯公公代笔的,盛武帝只在空缺处,属上两人姓名便是。

待圣旨写成,庄冬卿恭恭敬敬接了,脑子却是恍惚的。

一下子真成了王妃,有点绕不过弯儿来。

说很高兴,不至于。

但说不高兴,好似只一张薄薄的纸,又让他有些奇异的归属感觉。

“让王妃和世子下去吧,还有些话,咳,咳咳,我要单与阿砚说说。”

进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盛武帝便支撑不住,挥退了庄冬卿与岑安。

岑砚:“那便劳烦公公领卿卿与安安去侧殿。”

闻言冯公公不由看向盛武帝。

他走了,房间内只剩两人,这场对话便是密谈了。

显然,岑砚还是知晓盛武帝心思的,他说完,盛武帝便挥了手,让冯公公带人下去。

冯公公行了礼,依言。

庄冬卿不由看向岑砚,目光带着几分忐忑。

分开时被轻握了下手掌,听得岑砚低语道:“等我一会儿就来。”

庄冬卿点了点头。

牵着岑安跟着冯公公出了门。

待两人步出寝殿,大门被吱呀一声合拢,盛武帝又坐正了少许,而岑砚,也终于抬起了眼睛,认真仔细地端详眼前的至尊。

两年不见,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还好,真正醒来,说上话,盛武帝的老态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朕老了是吧?”盛武帝好似能窥见岑砚的内心,点破道。

岑砚垂目,眼睫下覆,断开了视线接触,“陛下莫说这些丧气话,万岁千秋,大盛还离不开您。”

盛武帝笑了笑,“也就你肯说这些哄朕了。”

岑砚:“六皇子不是如此说的吗?”

盛武帝脸上的笑容一滞,寝殿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再开口,盛武帝直接道:“所以,你为什么会选小六?”

衰老。

但问出这句话来,也气势十足。

若是再年轻十岁,这一句只怕会问跪不少官员。

但没有这个可能了,

眼前的人,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岑砚视线落在盛武帝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上,手背干瘪,皮肤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格外惹眼,提醒着这具身体主人已昭华不复。

“臣其实,并没有选择六皇子。”

“您知道的,臣对谁继位,都是一样的态度。”

盛武帝笑了下,冷笑,“莫要糊弄朕!”

岑砚:“臣不敢。”

胸膛起伏了一下,盛武帝想发火,但不知缘何,最终忍住了,软和了声气道:“朕时日不多,阿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算,咳,咳咳,算得你半个长辈,这种时候,连你也要诓骗于我吗?”

表述得挺可怜的。

奈何岑砚并不买账。

“臣不敢。”

气得盛武帝叠声咳嗽。

岑砚上前,给盛武帝拍背,手法娴熟,伺候得竟并不生涩。

盛武帝眉头舒展开来,赞道:“你这手法,倒是比朕许多儿孙都要好。”

岑砚:“阿爹征战时留下的旧伤,晚年也会咳嗽,手熟了。”

提起老王爷,盛武帝眼前有一瞬的模糊,忆起了许多往事。

但开口,又是落脚于自己的目的道,“岑功将你交付予朕,朕自问也算将你养育成才了,如今要一句真话,也这般难吗?”

岑砚冷漠,“难的不是真话,陛下,难的是,您想听到臣按您的猜测所说。”

“但事实是,您没料对,臣确实不是如此想的。”

“对臣而言,并没有主动选择谁。”

“我猜您真正想问的是,我是不是已经和六皇子站在一起了?”

盛武帝呼吸一紧,便听得岑砚在他床边,还是那副好子侄的模样,温声道:“应当是吧。”

“毕竟,这么几个皇子,您也没有给臣选择的余地。”

盛武帝神色一肃:“你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罢了。”

岑砚平静地说出大不敬的话:“太子庸碌,愚笨,看顾不好手下人,也遮掩不住不轨心思,易被人利用,也被您忌惮,这种人臣是万不敢选的。”

“三皇子阴毒,心思不在正道上,就算是坐上了皇位,也坐不稳江山。”

“臣可不想再看见一个先帝在位时,混乱的世道。”

“四皇子憨厚太过,没个主见,否则也不会在身边人的撺掇下,事发后就从三皇子府邸逃离,连辩也不辩,便回京起兵造反了。”

“至于八皇子,算是哥哥们问题的集大成者,我想就不必由臣再多言了吧。”

“综上,六皇子只是不够有决断,在还能培养的情况下,陛下您觉得臣有什么选择呢?”

盛武帝:“大胆咳,咳咳咳,咳咳……”

刚要呵斥,便止不住的咳嗽。

岑砚规规矩矩给盛武帝拍背,甚至伺候他吐了口唾沫,拿水给他漱口。

等折腾完这遭,盛武帝仍旧大口大口地吸气,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有着老年人的通病,进气少出气多,俨然是命不久矣的先兆。

岑砚又闭了嘴,询问盛武帝要不要喝药,他唤冯公公进来。

被盛武帝拒绝了。

只给他拿了两颗润嗓子的药丸含着。

拿的时候,岑砚闻到了浓重的参味儿,里面怕是还有千年老参入药。

但只作不知,盛武帝要,便给他。

药丸含住,果然气匀了不少。

盛武帝:“大胆,竟如此评价于皇子。”

岑砚:“方才要臣一句真话,眼下又是评价皇子,您到底不曾将臣看作子侄。”

盛武帝一愣。

岑砚笑道:“万幸,上京前阿爹千叮万嘱,臣心内也未曾有一刻,越过这道君臣之线,妄图成为陛下的子侄。”

意识到了什么,盛武帝直直看着岑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岑砚:“来之前没人同我说过,但是在您身旁做臣子这么些年,微臣能猜到一些。”

“若是不立六皇子,便是以摄政王的位置相许,立幼主了。”

“陛下,臣猜测得可对?”

盛武帝呼吸急促,赶紧闭眼,好半晌,才出声,感慨道:“岑功有个好儿子,可叹我一生征战,博下这偌大的基业,竟没有一个合心意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