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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望着女孩儿后颈那片雪白,兀自胡想起来。

午食后,试工半日的五个小姑娘终于都被留了下来,待她们帮着灶上婆子洗刷完毕,管事儿的嫂子还每人予了她们一碗早食吃剩的鸡丝粥,几人热过后,就着上头没动过撤下来的卤鸭子肉,饱饱地吃了一顿。

有那婆子见着江春个子是最小一个,吃得却比其他人都多,还笑话了一回。

为了填饱肚子连脸都可以不要的江春自是装娇羞糊弄过去,心道:废话,能吃饱吃好,谁还管甚脸面啊,出了这门谁认识谁啊?!

下午转回馆里,因着是刚月试完毕,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如鸟兽散,馆里前所未有的安静祥和。做短工的事儿有了眉目,小江春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安下心来学习了。

学寝里空无一人,倒正适合她沾了水练字,因古学录做事历来公事公办,一副不容任何人徇私的面孔,江春也不好意思向他讨要练字的废纸,只能继续练“一指弹”了。好在这几日天渐渐回暖了,尤其现大午后的,井里打上来的水亦不甚凉了。

馆里女学生还不算多,这冬青馆女学寝倒是隔得宽敞,单江春那一间就有三四丈长,另靠窗那头作了两人的盥洗间,放了水桶、脸盆一类。江春就蹲在那头,想着如往常一般,先用手指头沾水写练,待练出手感来了再换竹杆。

不想学寝门又“咚咚咚”地响起来,这个时辰,她自以为是胡沁雪回来了,还道“回得倒是够早”,也未特意穿上外衣,只着了以前在家干活时的短衫去开门。

哪晓得门外的却不是胡沁雪,而是徐绍。

江春:……我可能是与他比较“有缘”罢!连续两次这般乌龙,也懒得再不好意思地缩手缩脚了,反正自己这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徐绍见她又是通红着指尖,短了一截的裤子露出细白的脚踝来,皱着眉道:“怎又是不好好穿衣裳?女娃娃可莫着凉了。”

小江春看他那副皱着眉头颇像张夫子的样子,忽然玩心大起,就想逗逗他,歪着脑袋,故意不解道:“女娃娃怎就不能着凉哩?”

徐绍脱口而出:“以后月事会不太好哩。”

江春自是懂得这道理,但她就是要故意逗弄他:“绍哥哥,什么是月事啊?”

唰——好孩子徐绍的耳尖又红了。

他本是跟着舅舅走南闯北行医送药的,他舅舅又是最擅妇人科,这妇人之病总不离经带胎产乳,故是随口说惯了的。此刻,小姑娘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疑惑地问他什么叫月事……这让他从何说起?

小江春看他那憋红了的耳尖,觉着要再加一把火,故意变本加厉:“绍哥哥,你有月事吗?”说完只觉心里一阵恶寒,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扮猪吃老虎”也是要勇气的啊!

唰——好孩子徐绍连脖子都红了。

只见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故意凶了一下,瞪起双眼来,虚张声势道:“小丫头莫胡说,这些事等你长高些自然就懂了。”不过内心却也暗怪:观这小友那两回施救于人皆是冷静自持的,哪晓得还真有不懂之事,果然是人无完人,有些事就是要长大些了才会懂。

江春:……又是长高些,难道小矮子的我就啥也不能懂吗?我懂得可比你多多了!

不过为了逗弄徐绍,她也不喊“徐公子”,而是“绍哥哥”了,两人均为发觉。

为了转移话题,徐绍扬了扬手中提着的包袱,指指江春的书桌,她忙让了他进去。

待他打开那裹得胀鼓鼓的包袱,拿出厚厚一大摞纸来,道:“喏,我那日往古学录处去,他正好要将些废旧纸张烧了,见着我就赠与我了,正好我一人也用不完,赠与堂弟他却用不上,就拿些来与你,练字倒是正合适。”

徐纯那家伙确实用不着,但他徐绍……怕是也犯不着用废纸的吧?小江春猜他这般说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照顾自己的面子罢了。

——还真是才将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了啊。

直到徐绍出了学舍门,江春都在想,上次的鸡汤,这次的废纸,在徐胡兄妹俩不过九牛一毛、举手之劳的事儿,但不是谁,都能让别人从身上拔根牛毛的……要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翌日,江春直到了学舍,才见着胡沁雪,原是她家中祖母做寿,叔叔婶子几个从汴京回来,需小辈陪侍一旁,昨晚就未来学馆了。

因着是月试后第一次上课,估计是学生卷子太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张夫子一进丙黄班的门,就在叨叨“债主们”将知识还给他了。见着徐纯几个在后头讲小话的、会周公的,提着耳朵站在门口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课后才得转回座位。

不过众生早已忘记关注这第一次被罚站的同窗了,因为门口白纸黑字地贴出了第一次月试的成绩和排名。

每一个班的成绩均贴在自个班级外头的墙上,不止本班学生能见,就是外班的也能瞧见。江春倒是无所谓,反正已成定局了,她已找好借口安慰自己了:若考不好,那就是自己刚入学,没发挥好;若考好了,那也是仗着上辈子三十几年的便宜,总之一次考试说明不了甚的。

身边的胡沁雪倒是紧张起来了:“春妹妹,怎办哇?我是我爹找了陈老夫子的后门进的,若是考不好怎办?要给我爹丢脸了怎办?”

江春被这一念也紧张起来,对啊,自个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可别拖班里后腿啊!别拖陈老夫子的后腿,更别拖老腊肉窦元芳的后腿啊!

不过,事实证明,江春不止没有拖后腿,而且还扬眉吐气了一回,因为她考了丙黄班的头名,四门皆是“优”。而陈老夫子的后腿却被徐纯二愣子给拖了,可能还扯着蛋了,四门功课他一门都没及格,全是“否”。

倒是徐绍,除了九章得个“良”,其余三门皆是“优”,与杨世贤并列排在第二。

胡沁雪因有经义和九章拖累,都只得了“中”,最后综合成绩就排在了三十几,不过这时代排名尚未精确到分数,光凭几个“优良中否”的定级,重合了的就有不少,排名靠后倒也无妨。好在她心态好,见着不是自己最害怕的“否”字,倒是好生松了一口气。

看完成绩,众生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江春胡沁雪杨世贤等人属于“喜”的,徐纯就是“愁”的了。

复课钟声才响,张夫子就摇晃着进了学舍,“啪”一声,将书一拍,道:“你们可见着外头的排板了?对于江春等人,那自是光荣榜,对于徐纯等人,那自是耻辱柱了!江春是哪位?请站起来与为师看上一看。徐纯我自是认得的,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也给我站起来,谁允许坐下的?”

张夫子难得再次用他仅剩的洪荒之力发了场功,用剩下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将小江春如何专心致志、勤学苦练宣扬了一番,再将徐纯如何三心二意、心不在焉、不思进取批评了半日……除了随时不忘被张夫子踩两脚的徐纯,班上众生皆觉着这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经义课了,至少不用打瞌睡了不是?

到得下午的诗画课,作诗得了“优”的学生不少,顾夫子亦是着重表扬了一番,但也没忘安慰鼓励剩下的学生,道诗画是功夫学问,精力投入到位了,那成果自然也是看得见的。江春得感谢顾夫子这般“有教无类”宽广的胸怀,若是换个吹毛求疵、伤春悲秋的夫子,那自己那三脚猫的诗作可就得不了“优”了。

话说,自小江春月试得了头名后,她发现自己在班里人缘居然……变好了?!

首先,在饭堂里由以前的与胡沁雪同桌,变成了不管她去哪,总有人要坐她身旁,有时是男学生,有时是女学生。有时胡沁雪家去,她也不会被落下,总有那么几个学生来约着她同路。素日有经义、九章不明白的学生,都爱与她请教讨论。其次,每日进了学舍,只要见到她在背书,学生们都向最矮小的她看齐,导致丙黄班的良好学风被古学录夸了几次。

可见,这年纪的少男少女们都还秉持单纯的“以成绩论英雄”的交友准则,当然她那矮小的身材外加为友仗义执言的性格,总给人几分毫无威胁的错觉,故大家均喜与她往来。

倒是胡沁雪家来后发现自己好友兼室友没有自己以后依然风生水起,颇有两分不是滋味,累得江春又好言好语哄了她。

小丫头还趁机死缠烂打一番,要她休学日与自己家去做客,道是家中祖母做寿。江春忙说自己三月初三有事,只不知是心内那两分可怜的自尊在作祟,还是怕解释起来麻烦,并未细说自己去做短使的事儿。

当然,她人缘虽变好了,但却并不是人见人爱的,总有那么几人还是看她不惯,譬如冯毅,譬如林淑茵。

“林妹妹莫烦忧,不过是一次月试罢了,妹妹自小满腹诗书,岂是她个乡野村姑可比的……瞧把她张狂得,却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呢,待下次我要好生瞧瞧她的丑呢。”“护花屎者”看着林淑茵那轻蹙的眉头,金珠子一颗一颗地滚落,恨不得考了第八名的那个人是自己,哦不,他要是与林淑茵排名互换了,那吃亏的也是“林妹妹”啊,用第八名换了个四十几名……

林淑茵:恁蠢的一人,要是林家还在汴京,这般男子是绝看不上的……可惜今非昔比了,老天实在对我不公,既生了这般才华与颜色,为何要让我托生到这中落的家道,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边想边落下泪来,将个冯毅给急得,越是手忙脚乱安慰她越是惹哭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提溜过姓江的黄毛丫头,揍上一顿给林妹妹出出气。

还好,“黄毛丫头”江春不知“护花屎者”的怨念,不然定会吐血:林妹妹她要伤春悲秋也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