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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这一日,虽才卯时将过,外头天色却已有些放亮,馆里钟声又准时响起,江春放下手中书册,先将洗漱温水兑好了才喊胡沁雪。

“这早就得起身,为甚就不能定个晚些的时间?夫子也是折腾人,每年都得来这一遭……”

原来今日九月初九,有学馆里组织的每年一度的重阳登高节,江春往年皆是家去了未参与的,今年却是临结业前的最后一个菊|花节了,故她初七晚上就与家人说定不再家去了。

在大户之家,上巳节要“踏青”,重阳节也得“踏秋”,这自然也是胡沁雪第一次参加由馆里组织的登高节。

“九”为阳数,双九即为重阳。曹丕曾云“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少不了在金江亦有登高远望、赏菊饮酒、插茱萸的风俗。历代诗人专颂九月九的诗篇数不胜数,对于江春这个现代人来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都是耳熟能详的佳句。

二人换上馆里统一订制的窄袖短衣,作为今日的登高装束,穿上那鞋底专作了防滑处理的长靴,上下杏红色的一套再配上绣了菊|花与茱萸的腰带,有些类似于少数民族的胡服。

胡沁雪一米六几的身高,长得苗条细长,自有一股英气之美。江春才一米五过点儿,将头发高高扎了个马尾,光看脸倒是雌雄难辨,但因着衣裳贴身显紧,曲线也就有些明显。

她见着天色有些暗,怕是会有雨,想要再披件褙子,被胡沁雪拦住了,道:“就这般穿好看,作甚像老婆子似的披褙子。”

好吧,江春欣然接受,哪有年轻女子不爱美的。

两个都是干净利落的女子,也倒无甚可携的,等到了学馆门口集合,才见着班上许多女学生皆或提或背的携了个书兜、包袱。江春留意了一眼,里头多是些胭脂、帕子、零嘴的,心想待会儿她们都得负重登高了。

待古学录来到馆前,放眼一瞧,将人数给点了,也就准备出发了。

今日是三年里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故男女学生都基本全齐了,夫子只来了窦丞芳一人,张夫子估计是还得将他那仅剩的洪荒之力用在结业考前。

古学录在前带路,窦夫子在后断尾,五十几人乌泱泱就往城西的西游山去了。当然,学里人数太多,各班是分散作几处去的,多数就近选择去了学馆后的紫西山,甲黄班一路行来皆未见其他学生,估计是与大部队错开了。

路上少不了少男少女们的说说笑笑,这时候就开始有“圈子”之分了。

以林淑茵为中心的“护花团”自是走前首的,七八个男学生将三四个女学生围作一团,不是问“渴否”“累否”“饿否”的,就是争着提书兜包裹的。

后首以美男子徐绍为首的一群则是“花痴团”,因着女学生众多又要嘈杂些。一群女学生围了徐绍问东问西,从金江聊到汴京,又从天气聊到花草再到科举,最后就是打听徐绍结业考“志愿”……全没有消停的一刻。但徐绍的好教养就在于,虽内心也不一定就乐意与她们闲聊,但还是会耐着性子应付几声。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以杨世贤为代表的“学霸团”,男学生居多,只一个个体瘦乏力的,面色要么青黄要么发白的,精力看着有些欠佳,估摸着昨晚又挑灯夜战了。整个团里话语也不多,只偶尔闻得几声,皆是讨教|功课的。

江春自是与胡沁雪走最后垫底的,暂且叫“霸王团”吧,因着胡沁雪这“女霸王”所在之处必有大愣子徐纯,有了徐纯,那他身边那些不学无术的小伙伴们定也是尾随了来的,外加胡英豪是不屑于与其他人为伍的,自也落到了最后。可怜江春个头名的学霸,被迫加入了差生排排坐的“霸王团”!

不过她还来不及感慨呢,自有人会与她说话。

“怎也不携个包袱?这几日天凉了可以加个褙子。”一把温润如玉的嗓音道。

江春|心道“又来了又来了”,但也只得硬着脖子转过头去道了谢:“多谢夫子关怀,学生不冷哩。”

“这几日秋光正好,整日莫只埋头看书,也出来走走,方不负这苍天造物。”窦夫子劝道。

“夫子所言极是。”

“金江这边风景独好,像这漫山红叶,遍地金菊的景象往年在汴京却是难得一见的。”江春可不信,虽她上辈子也没怎出过门,但枫树和野菊|花那是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都有的吧?她觉着窦夫子就是在故意与她无话找话,在这一点上,与那窦元芳倒是相似,况且从名字上来看,二人或许还是有些干系的?

她不确定,但也不好懵懂懂地直接问。

“学生还未去过京里呢,对那繁华汴京很是向往哩。”她还配合地眨巴眨巴水灵灵的杏眼,当真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样子。

窦丞芳被闪了一下,不好再与她对视,只随意道:“凭心而论,汴京实乃繁华之都。但再繁华的景,再美的花,还得端看人罢了。若有挂念之人事,自是个挂念之地,譬如慈母在处,方是游子的心之所向。”江春望着他那低垂的眼角,以及与窦元芳及其相似的一对入鬓长眉,居然听出了失落与伤怀。

“那依夫子看来,汴京该是个怎样的地方嘞?”她试探着问道。

“依我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罢……其中滋味,待你今后去了才会晓得……”那就是个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之地,连根子上俱是烂的。

江春未听见他的心声,无法得知他这股愤懑,两人有句没句地聊着,慢慢就到了西游山脚下。

金江县城边上有两座山皆名“西山”,城西那处是入川要塞,名“西游山”。靠北街江边那处不知怎的也叫西山,只相传有一日从山顶冒出缕缕紫烟来,有“紫气东来”之象,乡绅富户们主张着将其改名为“东山”,但县太爷不欲劳苦大众将自己祖祖父父已唤了上百年的山头给改名,又为了分清两座山,将其命为“紫西山”。

紫西山草木丰茂,后又有县学依山而建,名气极大,就是山上的西山寺亦是香火鼎盛的。与之相比,这西游山就有些凋零了,山上黄花遍地开,即使是踏秋的日子,亦无几人,倒愈发显得那遍山黄花独自烂漫了。

当地将一种野菊|花称为“黄花”,因其花瓣细小而色金黄,味儿有些微臭,远远望去如遍地铺满黄金,故名“黄花”,而并非入菜的百合科黄花,也非后世熟知的“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的“黄花”。

夏秋正是雨水|多的时节,才将到山脚,那刚刚露了半边脸的太阳就不见了,江春估摸着会下雨,就约了胡沁雪赶快走,想着快些爬上去就可早些下来,早些回去,说不定还能避过这场秋雨呢。

胡沁雪自是同意,只那徐纯却要赖着与她们一道,一声不吭就尾随在二人身后,保持五六步的距离。

三人加快脚步超过了前首的“学霸团”和“花痴团”,眼看着就要赶上“护花团”了,却见前面人群里伸出一只脚来,江春走前面步伐跨大些也就过去了,只可怜后面的胡沁雪,还没看清呢就绊上去,重心前倾直接朝着泥地扑上去。

后面的徐纯要赶过去拉她已是来不及了,只江春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拉她没拉住,只将她往前下方扑的力道缓冲了一部分……扑上去不那般疼而已。

好在人的本能皆是用手去支撑的,没有真的令胸脯和脸蛋着地。

随着她的跌倒,那团人仿似安静了一瞬。

江春顾不得许多,忙将她扶起来,问她可有事,小姑娘也不知是羞恼得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含|着泪摇头。江春忙将她双掌翻过来瞧,因这西游山是荒山一片,从未被开垦过,泥土又干又硬,碎石子亦不少,那力道虽缓冲了一部分,但扑上去还是被硌到了的——两个手掌掌跟着力处破皮出了血,还有细碎的石屑嵌在伤口上,在那娇|嫩的手掌上看着有些可怖。

江春忙用手将那几粒石屑轻轻捻走了,又用手帕将她手掌上的灰土擦干净。

好在处理干净也就无甚了,她问胡沁雪可要转回去帮她用盐水清理一下,小姑娘却又笑着摇摇头,道这点小伤算甚,以前被徐纯欺负的比这还惨哩。

江春:……

倒是后头的徐纯,才不管她怎说呢,伸过头来见有了伤,也不管伤得如何,转身过去就揪出个男学生来。

此刻的冯毅,似个瘦弱的小鸡仔,被徐纯双手揪着衣裳领子就提丢出来。徐纯虽才十三岁不到,但却是个天生的大个子,体格高壮,孔武有力的,发起怒来也不管那厮挣扎狡辩,提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揍去。

“嘭”一声,冯毅那本就不怎挺直的鼻梁骨歪了,还有一股鲜血顺着右侧鼻孔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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