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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江春先觉着脚下颤颤巍巍不大稳当,才一瞬间的功夫,整个人就开始失重,随着那泥土往下垮。

她只来得及看见两侧摇摇晃晃的粗壮树干,淹在雨水里枯黄的草皮,稀烂的红黄色泥土……恍惚间只感觉到自己左手被人一把拉住,她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待人放松下来呢,徐绍那边的泥土也开始松垮了,但因着江春这边坠了一个人的重量,他为了拉住她,身子重心往右边歪了,两个人一起向着右下方坠落。

徐绍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双臂合拢紧紧护着她,两人一起随着泥土坠落,落下去也就罢了,惯性之下居然又顺着下坡的泥地滚了十几个圈,江春整个人都懵了——被那滚圈给转晕的。

她“前世”就是运动神经为负的人,平衡感极差,凡是会动的交通工具,坐啥晕啥,什么飞机、火车、轮船、公交车都晕,像小彩旗那般转圈儿……那简直就是要她命了。

才顺着泥地滚了十几米,她已觉着晕头转向,仿佛世界都颠倒了似的,分不清滚到何处……只眼前金星直冒,脑内“嗡嗡”作响,她顾不得胸口快要蹦出来的心跳,下意识地将双眼给紧紧闭住了。

只这事发突然,又被吓又被滚晕的,即使闭上眼睛,江春亦觉着自己被装在了一个炒板栗的大铁桶里,随着里头的砂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翻滚,那铁桶还似又烫又硬,直将她灼得皱紧了眉头……

待两人好容易被棵桶粗的树给拦腰挡住了,这滚势才止住。

世界似乎都静了,雨声一丝也听不见,金黄的树叶被风吹得摇曳不住,但是却无声无息,天地间仿佛只余她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江春意识是极其清楚的,她能感觉到外界雨点落在脚踝上的丝丝凉意;能感觉到二人撞在树干上,将树叶上凝聚的水珠震落,纷纷打在她手臂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只后脑后背一片滚到泥土,前面头面胸腹一片是干净的,因为被徐绍护着……但她就是睁不开眼。

待这滚势止住了,徐绍仍深思涣散,只下意识紧了紧双臂,感觉到小友还在自己怀里,他松了口气。

待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渐渐恍过神来,忙着问道:“小友可还好?”他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也不知是吓惨了,还是……她似乎双目紧闭,嘴里一句话不说,这是受伤了?

他轻轻动了动身子,痛得吸了一口气,尤其四肢膝肘关节处,在滚落途中作了无数次的支点,现只觉着火辣辣的刺痛,刺痛过后还有些麻,该是哪处撞伤了。但此时顾不得看自己的伤,他忍住不适轻声问:“小友可是伤到哪了?小友可还好?”

仍是无动静,只除了随着身子轻轻颤抖带动的衣料窸窣声,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忙低头定睛一看,江春将头埋在他怀里,身上微微有些发抖……他忙将她滚散的乱发拨开,见那紧闭的眼睑下有目珠在轻轻颤动,带动了那长而翘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一动一动的,似乎马上就要将眼睁开……他忙又轻声“小友小友”地唤了她两声,依然只见目珠在隔着眼睑滚动。

这是……害怕得睁不开眼了吗?还是厥过去了?只她手脚皆是能动的,也未出冷汗,亦无口吐白沫的,该只是害怕罢。

于是,从未养过小儿的他,居然无师自通地在她后背轻轻拍起来,就像小儿哭得喘不过气来时,大人在他后背轻拍几下就能帮他顺气。果然,渐渐地,江春那急促的呼吸慢下来,目珠滚动也不似将才频繁了。

其实江春清楚地知道是徐绍在轻拍自己,她感觉自己浑身肌肉在他的轻拍下慢慢放松下来,她终于不用大口大口呼吸了,渐渐地,天地间炒板栗铁桶的旋转也慢了下来,她急速跳动的心脏缓下来,待心口那“砰砰”的跳动感减弱了些,她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的眼皮,慢慢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徐绍的脸,黑厚的柳叶眉微微皱起,眼里似有两把小小的火苗在轻烧,那是焦急了吧……忽然,见到自己睁开眼,他的眼神似乎亮了,那两把焦急的小火苗不但未熄灭下去,反倒瞬间放大了,直到将他眸子照得黑亮发出水光来。

只听他问:“小友可好些不曾?”

江春想说“好多了”,可刚张开嘴,一股冷空气呼进嘴巴,喉间顿觉又干又痒,只觉有浊气从胃底上冲,她忙歪过头去对着泥土呕起来,只整一日水米未进,呕到胃底痉挛也只是呕出些清涎来。

好在呕出这几口浊气后,她神志愈发清醒了,觉察落到身上的雨滴愈发大了,这是雨势在加重,盆泼大雨又要来了。

她忙逼着自己忍住胸口的翻腾,想要站起来,但晕头转向的翻滚已让她软了腿脚,似踩在棉花上似的,刚站起又跌倒,还好巧不巧地跌坐在了徐绍身上,压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江春忙回过神来:“绍哥哥可还好?可是伤着哪了?”边说边要拉他手看。

徐绍避之不及,被她拉住手心手背仔细瞧过,除了手背因为护着她被暴露在外擦出些小伤口,倒还好,看他抬高放低、左右旋转皆无障碍,关节该是没问题的……江春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他腿上……江春忙站起来,可能是刚才头晕眼花还未缓过来,居然没站稳,又一屁|股跌坐下去……这次跌坐在他右腿上了!

还没待江春脸红成石榴呢,徐绍已是“啊——嘶”的一声,硬生生将痛呼给憋回去了。

江春被唬得一跳,想要摸摸他的右腿,看是哪儿受了伤,又觉得不妥。倒是徐绍咬着牙安慰她:“小友勿惊,愚兄无事。你先起来,愚兄扶着树能慢慢站起来的。”

江春又汗了一把,自己今日怎像个傻大姐似的,冒冒失失……定是那一顿好滚滚得她晕头转向了。

徐绍一手撑地,一手扶着树干,左脚用力蹬在地上,刚动了一下右脚,一股钻心般的刺痛传来,他倒未放心上,以为是刚才坐久了……继续在右脚上使力,谁知道一阵更强烈的疼痛传来,他忍不住又“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冒出冷汗来。

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江春居然能将他脸上的冷汗与雨水分清,江春有种不好的预感。

“绍哥哥,你先莫动,可晓得是哪处伤着了?”

徐绍咬着牙摇头,人在剧烈的痛苦面前,感觉是会减弱的,他只觉着全身皆痛,尤以右腿最痛,但具体是右腿的哪一截他已感觉不出了。

江春试探性地用手轻轻碰了碰他右脚踝,见他仍是皱着眉,也看不出可是这处,她手上微微用力,压了压踝关节,见他没什么更痛苦的表情,看来不是这处了。

江春又将手上移,轻轻按了他小腿胫腓骨一下,依然没什么明显的痛苦表情……她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她才将手轻按他大腿上,只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牙关紧咬,苍白的脸上有细碎的汗珠子从鬓角冒出来……隔着裤子也看不出伤处是否肿了,但未见血色,却痛成这般,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想到自己这八十几斤的身板将才还跌坐在他伤腿上……江春好想穿越回去拍死自己,简直傻到家了。

见她皱着眉头,目露焦急,又有些懊恼,徐绍误以为她是担心今晚下不了山了,忙愧疚地道:“小友勿忧,愚兄还能走,今晚咱们定能下山的。”说着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努力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江春|心道:真是个傻子,这样子明摆着的今晚不消下山了,他还较什么劲。况且该愧疚该懊恼的明明是冒失的自己,他愧疚个什么劲……

心内虽这般想,眼睛却有些酸,要不是为了护住自己……他定是不会伤到骨头的,不,他要不是一开始就来拉自己,他压根就不会掉下来。

今日的自己可能就是灾星附体了罢!

两人身上已滚了好些红黄的泥土,又淋了这好大会儿的雨,早湿透了,也就顾不得披那衣裳了,江春只将它捡起来,也不顾泥水,在徐绍右腿的大腿中部缠绕了几圈,打个结系上,不知骨头如何,权当绷带之用了。

固定好徐绍的伤腿,江春才过去扶了他的右臂,令他用左手撑着树干,尽量左腿用力,慢慢站起来一些了,江春又将自己头从他腋下伸过去,把他右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徐绍自是不肯用她这小身板作人肉拐杖的,江春也不与他啰嗦,扛着他就要走,徐绍无法,只得尽量不将身体重量压在她瘦削的肩上,咬着牙慢慢挪动起来。

可惜下了整日的大雨,脚下泥泞坑坑洼洼的,一脚踩上去不是溅起一片泥浆就是将脚陷进去的,想要再拔起来亦是十分费力,才走了几步两人就气喘吁吁。

二人对视一眼:照这般下去肯定不行,定是走不下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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