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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远远盯着大街斜对面的肉馒头铺子片刻,竟然策马转向,往铺子这处直行而?来。

应小满估摸着这厮晚上肚子饿了要敲门买肉馒头,手脚灵活地拎起?刀具,往暗处一躲。

谁知?道仇家并不去大街边上的肉馒头铺子门面,反倒往侧边拢马缰,在众多亲卫簇拥下转进?西边小巷,停在灯火黯淡的羊肉铺子面前,抬头凝视片刻。

“新开的应家肉铺子,就在此处?”仇家低沉地说。

语气分明冷静,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暗处躲藏的应小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专卖羊肉的羊肉铺子,今早刚刚开张。小的过去凑热闹看了,应家小娘子手上的刀工好生了得!”

长随绘声绘色地描述肉铺小娘子如?何地一刀切下,斤两丝毫不差。

“她竟然当真开了肉铺子……”

仇家继续用?那种失落又低沉、几分幽幽的语气道:

“韶华芳龄,绮年玉貌。抛头露面,汲汲营营。岂不是……幽兰生野道,美玉落泥沼……”

应小满肚子里?的火气腾的升腾而?起?。野火燎原。

别以为文绉绉的她就听?不懂。

听?他那语气,一句接一句的,骂谁呢!

光线昏暗的门店里?蓦然响起?一声少年人的招呼, “应小娘子!铺子名字已经?写?好,幸不辱命,你在何处……”

门外的仇家原本已经?要走,乍闻到这一声喊,愕然勒马回望。

搜寻的视线冷不丁和暗处闪亮的眼睛迎面撞上。

漂亮乌黑圆眸子闪亮,全是怒火。

“什么人!”最前头的护卫敏锐察觉异样?,大喊一声,十来个挎刀精壮汉子瞬间围拢上来,把仇家团团围拢在中央。

“退下!”

仇家像是骤然发现了什么,微黑的肤色竟然泛起?羞恼红色,脱口唤道,“应小娘子?恕我失言!我——我不知?你在此处!”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护卫们循着沈阿奴的声音蜂拥而?入。肉铺子里?翻找一通,只寻获了手持毛笔的少年书?生一个。

沈俊青茫然抓着墨迹未干的红纸大字。

“我?我乃太学生,应小娘子的邻居。今日在此何事?你们看不见我替应家肉铺子书?写?题字么?”

沈俊青忿然道,“你们寻不见她,问我作甚!刚才还在,定然被你们惊吓到她,躲起?来了——”

“大胆!” 众人齐声高喝。

仇家此时下马走入肉铺,摆摆手,示意护卫松开沈姓太学生。

举目四顾,空荡荡的铺子里?,佳人杳然无踪影。

他心情复杂,失言懊恼无处说。

深吸口气,对着寻不到主人的肉铺子说道,“应家肉铺需人帮忙书?写?铺名?拿纸笔来,我替你写?。”

应小满:……?

马蹄声响起?,众多护卫簇拥着仇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沈俊青初生牛犊不怕虎,忿然追去路边一通骂。

应小满从藏身处现身,站在桌边,莫名其妙捧着一副墨迹未干的新书?题字。

她暗中追踪了仇家几个月,从未暴露行迹。按理?来说,仇家应该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打算找他寻仇的事才对。

如?此说来——这厮纯粹路过,没事找事,寻衅羞辱她这“抛头露面”开肉铺子的小娘子?

“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她愤愤地说,把仇家写?的字幅揉成一团,扔去角落里?。

写?得再好看也不用?!

有这幅仇家存心上门寻衅的字幅做对比,七郎精心赠她的字幅凸显出格外不同的心意。

她下了决定。

把沈俊青新写?的大字收去橱柜里?,取出珍藏的七郎字幅,在桌上平平整整展开。

对沈俊青歉然一笑,“铺子名字确实托人写?过了。我想了想,今天是开张头一天,我只想挂他的字。不能用?你的字,实在对不住。”

沈俊青连声说“无妨无妨”,举着长杆,应小满把七郎的字幅仔细挂上长杆。

七郎的字确实写?得好。三幅字摆在一处,格外显出七郎这幅字笔力遒劲,意态飞扬。

沈俊青脱口赞叹,“好行书?!不知?哪家秀才帮写?的?我定要登门讨教。”

“好看吧?”应小满骄傲地说,“七郎写?的。”

沈俊青瞬间闭嘴。

隔片刻问, “……七郎是谁?”

应小满没直接应答,只抬头打量着灯下挂好的字迹,越看越好看,抿嘴笑了笑。

“就是我家七郎。”

“……”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仙子般的邻家小娘子,原来早有了七郎。

沈俊青对着紫袍高官都敢追着一路骂的少年士子狂劲散了个干净,肩膀沮丧垮下,咕哝几句,伤心告辞。

“既有七郎高作在前,在下又何必献丑。哎,我告辞了……”

“慢走慢走。”

“……”

应小满四个字把人送走,转眼就把邻居沈阿奴给抛在脑后。眼神专注,隐约兴奋,紧盯着官衙西侧边的窄巷。

这趟虽然莫名其妙收了一副仇家的字,但晏八郎没骗她。晏容时手里?确实有大案子,最近确实每天深夜才出官衙。

亥时末。应家肉铺店的灯笼熄灭。

肉铺主人戴起?斗笠,踩着星光,扛着鼓囊囊的包袱,沿街走近官衙西侧的窄巷口。

才走近拒马,便被值守官差现身拦阻。

“这里?不通。小娘子另走别路。”

应小满故意问,“这条巷子我白天里?经?常走,穿出去便是我家住处。好端端地为什么晚上拦住不让走。”

官差压根不买账,“白天能走,夜里?不能走。小娘子少走夜路,上大街绕行罢!”

白天能走,夜里?不能走……

应小满探头往漆黑小巷里?张望。

窄巷路黑,曾经?出过大理?寺官员抄近路被匪人劫财截杀的恶事。入夜后以拒马拦住巷口,官差把守两边,护卫安全。晏八郎说得一点不差!

她把斗笠往下压,慢腾腾转身离开。

斗笠下的乌黑眼睛在暗处闪闪灼亮,脑海里?逐渐浮现一幕令人兴奋的场景——

月黑风高,一身夜行黑衣的少女敏捷越过拒马,腰带插门栓,无声无息地蹲守在窄巷墙边。

狗官半夜抄近路回家休息,窄巷只能容纳一匹马前行。等马蹄声接近,悄无声息一门栓下去,混乱中飞爪离开……

*

天幕星子闪烁。

子时初,紧闭的大理?寺黑漆大门再度左右开启。

值守差吏簇拥着略显疲倦的朱袍主官走出官衙。

“晏少卿,夜深困乏,当心脚下。”看门老吏躬身递来一个灯笼。

暖黄灯光映出晏七郎俊雅的眉眼。他温声道了谢,接来灯笼。

隋淼牵马走近,“郎君,夜深了。抄近路回长乐巷么?”

“不急。”

晏七郎习惯性地往大街斜对面方向去。转过馒头铺子西边小巷时,脚步微微一顿,对着地上落了满地的千响炮仗残留红皮,失笑:

“小满等不及,肉铺子开张了。”

四下里?打量片刻,视线抬起?,望向高处新挂起?的写?在大幅红纸上的五个大字:

【应家羊肉铺】

“嗯?”

隋淼是递送郎君手书?的人。也惊讶地咦了声,“怎的未做匾额,直接把字幅挂出来了?”

晏七郎将灯笼抬高,打量字幅边缘仔细黏贴的痕迹,长杆下方细致绑好的精巧花结,挡雨拉开的长棚子。

看着看着,眼里?渐渐溢出了笑。

“小满喜爱我的字,等不及做匾便在开张当日挂出来。我甚是欢喜。”

他抬头看看子时星光,轻呼了口气。“公务累我。这一两日无论如?何也得提早出衙,赴小满的约。走罢。”

两人回身走向官衙西侧窄巷。

看守拒马的两名官差躬身行礼,合力挪开三尺木拒马。

隋淼提灯在前头照亮,晏七郎握着缰绳缓行,人马逐渐消失在深夜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