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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家离京的打算并不难猜。

隋淼某个早晨送吃食时, 应小满正在往布包袱里费劲地塞秋冬衣裳。包袱边上摆放一叠新烙好的厚饼,适合充做干粮。

当时隋淼的神色就不对了。

义母还在跟他商量:“隋家后生,咱家跟酒楼案子撇清,不算人证了罢?总不好一直住在官衙里, 应家想搬出去。劳烦你跟七郎说一声。”

当晚掌灯前后?, 晏容时提了盒新上市的黄橙橙的大橘子进门来。

迎面头一句便说:“不必急着移出官衙外?住。”

“两名死士逃逸, 如水滴入海, 难以追寻踪迹,回去住帐篷依旧不安全?。”

应小满当然不想住回帐篷。

应家打算回老家了。

去年冬天从老家上京城,路上天寒地?冻的, 吃了不少苦头。这趟回家带阿织,她不想小丫头也大冷天赶路。能早走,还是早走些?的好。

但何时离京,能不能带着七郎离京, 应小满拿不准。

义母昨夜还在和她嘀咕。“京城做个官儿怎么忙成这样?”

“之前铜锣巷的时候, 七郎在咱家养病, 瞧着整天不慌不忙,做什么都挺稳当的一个后?生。没想到回来官衙, 整日跟个陀螺一般!他?手里的案子一桩接一桩, 万一今年查不完, 拖到明年, 难不成咱们还要在京城等到明年才回老家?”

应小满当即起身, 把新收拾的鼓鼓囊囊的秋冬衣裳包袱提到小院,当面打开。

“我不瞒你。有?件事要跟你说。”

晏容时翻了翻冬衣,却?也开口道:

“我也有?桩事要和你说。你昨日去了骡马行问远途租赁。你在骡马行留的住处是大理寺官衙西小院, 把骡马行东家给吓着了,不敢直接租给你, 托人问到大理寺来。”

应小满:?难怪骡马行老板当面支支吾吾的!

但包袱既然都拿到了七郎面前,她坚持说:“这个秋冬应家必定要赶回老家,守着爹爹坟头过年的。只是知会你一声,不是跟你商量拿主意?。”

晏容时有?片刻没说话。

平日里光亮流转的一双桃花眼此刻低垂思索着,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慢慢把包袱布结原样系好,开口和她商量。

“先不急着走。宫里有?消息传出来,需要留应家多住几日。住到七月底,八月初。”

现今是七月头。

七月底八月初,那就是二十日后?了。

八月初启程其实也不算晚。但“宫里”两个字,着实叫应小满吃了一惊。

“宫里和我们应家有?什么关系?要留我们二十天?”

“这便是我今晚要说的第二桩事了。”晏容时起身把冬衣包袱搁去旁边。

“为着余庆楼北国奸细的案子,宫里正在安排庆功。雁二郎进宫谢恩时,在太后?娘娘面前夸了你。太后?娘娘起了兴致,当场下懿旨,想见你一面。”

应小满:!!

“你再说一遍?”她怀疑地?说:“谁想见我?”

消息当然不会有?假。前些?日子还只是暗中?风传,昨日宫里正式遣人传来口谕,算是确定下来。

随着口谕传来的,还有?一系列比风还快的小道消息。

“‘纯朴自然质,天然无雕琢’。这是十一郎从宫里听来的。”

晏容时悠悠念出十个字:“你不知情的时候,雁二郎夸你的两句诗,在宫里已经传遍了。”

“……雁二郎在太后?娘娘面前夸我?”

应小满怀疑地?说:“我见面就骂他?,他?反倒夸我?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雁二郎生了个怎样的脑子,正常人不得而?知。

但太后?娘娘当年在宫里身居高位,就是因为“质朴”。先帝曾经亲笔赏下一幅字:“恬淡不争,质朴归真”。至今挂在太后?娘娘宫里。

总之,木已成舟。太后?娘娘的口谕已经传到大理寺。借着庆功宴的机会,要招这位“纯朴自然质”的应家小娘子入宫觐见。

七月底八月初之前,应家也就走不成。

义母原本抱着阿织在屋里吃橘子,听着听着,嘴里的橘子都开始没滋没味,把窗户推开半扇:

“我们平民小户人家,如何去宫里见贵人?礼数也不知,怎么答话也不知。我家伢儿答错了话,会不会被怪罪啊。”

应小满在意?的倒不是入宫礼数。她的心思并没有?被轻易转移,还惦记着早点出发上路,早点回老家,路上莫捱雨雪雹子。

“七月底八月初,入宫和太后?娘娘说完话,我们就可以出京了?”

晏容时想了想:“按常理来说,是的。但入宫觐见,会遇到各种意?料之外?的事。比方说,太娘娘娘喜爱你,想要留你住几日。”

应小满:!!

义母紧张得连剥橘子的动作都停了。

晏容时接下去道:“太后?娘娘虽说平易近人,但宫里不是轻易住得的。真遇上了,还是能推就推掉的好。”

应小满:“……怎么推?直接说我不愿意?,不太好吧。”

“唔,是不太好。需得委婉拒绝。过几日我教?你几句常用?的答话。”

晏容时想了想:“庆功宴当日我也在宫里。虽说男女宾客不同席,我这边拖住雁二郎,太后?娘娘那边的变数便少了七分。实在情形不对,十一郎可以过去帮你。”

事情如此定下。

晏容时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这边交代完毕,天色还没全?黑,他?起身告辞。

应小满把他?送出小院外?。

心里虽然下了决意?,口口声声笃定地?说“应家要尽快离京”,但周围无人,晏容时提一盏灯照亮前路,灯下眼见着两个并行身影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地?越挨越近……

等应小满沿着清幽小路把人送出百来步时,已经手挽着手了。

“知道你义父腊月里过世周年,你想在坟前尽孝,我不拦阻你。”

晏容时左手提灯,右手攥着心爱的小娘子,语气和缓地?劝说:“但冬日车马难行,何时打算回京?总得提前安排起来。”

应小满答得很?干脆:“安排好了,肉铺子门面的赁金给付到二月。”

晏容时递来个啼笑?皆非的眼神:“这就算安排好了?你带着母亲阿妹回老家去,把我扔在京城里过年?”

应小满:“其实有?打算的,就不知你——”

话说到半途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开锁声。

朦胧月色照亮附近一排清静小院。两名大理寺差役打开铜锁,押解出小院里的晏八郎。

两边隔着百来步距离、两边都有?灯笼,虽说瞧不清楚面目,但彼此相熟,凭身形都能认清来人。

“八郎。”晏容时若无其事打招呼,“最近睡得可好?浮生难得半日闲,你歇了三个月,我看你气色不错。”

晏八郎脸色难看得很?。

偏偏官差押解着他?过去晏容时那处。晏八郎走到面前时,纠结片刻,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勉勉强强行礼:

“阿兄谬赞。”

走近几步,也就看清了他?家阿兄身侧的小娘子。

应小满晚上当然不戴斗笠,如水月色映在肩头,她站在朦胧夜色里,整个人似乎笼罩了一层光,仿佛天外?驾云偷入凡间的小仙子。

晏八郎眼神一动,留意?到两人交握的手。

他?登时露出古怪的神情,恍然里隐含欣慰,飞快瞥了眼应小满,又迅速转开视线。

装作两人不认识,只跟晏容时故作热络地?寒暄几句,句句都是“悔不当初,痛改前非”,不着痕迹地?又扫一眼应小满,这回欣慰里带赞赏鼓励,满意?地?跟随官差离去。

应小满:?

她纳闷地?低头看一眼自己和七郎交握的手。

晏八郎该不会以为,自己听从了他?的劝告……在施展美人计?!

“怎么把他?放出来了?”应小满恍然里带气愤,这厮贼心不死,还在心里算计着七郎呐!

“心术不正的人,就该关个十年八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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