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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两名余庆楼死士毫无战意、束手就擒的根源。

他?重新打?开卷宗,目光里带怜悯,落在供状中央。

【戊寅年七月,击杀盛家子与其妇于荆州乡野】

戊寅年,正是小满出生那年。

短短一行字,便是小满的亲生父母的归宿。夹在两国战事之间,个人的生死命运如水上?浮萍。

蜡烛落了满桌案的烛泪。

晏容时伏案书写,笔走游龙,根据两份死士的口?供加以?改写,案上?逐渐出现?一份新的供状。

略过所有和?盛富贵之子相?关的供状。

只把盛富贵买通了京城路子,死里逃生,传话给北国王庭的那段单独录下。

笔锋蘸墨,浓墨端正写下:

【余庆楼死士供认:

盛富贵其人既未死,宣于北国王庭,称其手握精铁武器一仓,秘密藏于中原某处。】

【已查实?:开启库仓之信物,盛富贵交托亲信庄九之手。】

【庄九其人,未复现?京城。踪迹不可考。】

——

这天接近傍晚时分,接连下了两三天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短暂地放了晴。

殿前?司连夜搜捕逃犯的禁军精锐,就在短暂放晴的这段时间里,大张旗鼓地拉回来三具尸体。

白布蒙住头脚,以?粗绳索牢牢捆扎在担架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担架上?滴落。

禁军粗鲁地把三具尸体从木板车上?扛下来,当着?邸店周围数百围观百姓的面前?抬上?马车,三副担架摞成一摞,捆扎绑紧。

“让让。”前?头的禁军驱赶围观人群,“这三名逃犯要尽快押解回京城。”

围观百姓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都死透了还押解个啥。”

禁军高喝:“官家御口?吩咐:罪大恶极,生死不论!都让让。不管逃犯死活,必须尽快押解回京。”

吴寻避开那三具“尸体”,快步走进?邸店,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都什么事。”他?低声嘀咕着?。

晏容时早看到了外头的热闹,起身相?迎。

“吴都虞候辛苦。”他?把新写成的一份口?供摊在桌案上?,两份初始口?供放在旁边供比对。“你看新写的这份如何?”

吴寻从头到尾仔细比对了一遍。

其他?部分都差不离,只略过了当中北国内斗、密令追杀盛富贵独子的那段。

他?认为最为关键的整库仓精铁武器的口?供部分,被晏容时单独拎出来,浓重墨彩地写下一长段。

“晏少卿这样写极好,把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砍掉,主次分明。”吴寻满意地署上?名字。

晏容时也署名。把供状卷起放入竹筒,正要密封急送皇城时,吴寻咳了声,“雁指挥使也在?叫出来署个名罢。”

这是要平分功劳的意思了。晏容时无可无不可。

口?供卷宗被送进?楼上?东边的甲二字房,雁二郎一开始还不愿签。

他?被“兄妹情深”四个字着?实?刺激得不轻。

应小满也在房里。眼看着?人动作老实?下来,她?把固定上?半身的绑绳松开后,坐在床边,借着?军医换药的功夫查看伤口?化脓情况。

雁二郎动作老实?了,视线可不老实?。他?不错眼地盯着?面前?神色专注的小娘子,心头的邪火一阵阵地涌。

表兄妹又怎的。表兄妹结亲的人家多的是!

他?试探着?提一句:“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那才叫兄妹情深。我们这种半道搭上?的哪能叫兄妹。”

应小满听在耳朵里,很直白地理解成另一种意思。雁二郎瞧不上?她?平民小户的出身,不肯认她?做兄妹。

她?倒也不在乎。

“我只有应家爹娘。你放心,我不会进?雁家门认亲的。”

雁二郎大急,什么叫“不会进?雁家门”?

“小满别?误会,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哪会瞧不上?你?你尽管登门认亲!”

应小满纳闷地问:“那你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咳,我——”

晏容时就在这时握着?供状进?门来。

雁二郎满肚子火气?直接不好往小满这处发,全冲着?情敌去了。递过来的供状看也不看,连纸带笔往旁边一扔。

“密密麻麻的,写得什么东西?小满,帮我读一遍,我头晕看不清,怕晏七害我——”

应小满手一抬,直接一巴掌拍上?他?脑门。

“七郎没事害你干嘛?叫你写名字你就写!”

雁二郎:“……”

身子骨强壮的时候挨打?也就罢了。

眼下受伤体弱,气?色苍白,自己揽镜自照都觉得羸弱可怜……怎么还打??

雁二郎恼火地坐起身来,抓着?口?供从头到尾看过,才细看几?行,人顿时一怔。

眼睛渐渐放出兴奋的光。

他?又不傻,当然看出这是白得的大功一件,当即把扔去旁边的笔拿回,就要在末尾联署姓名。

晏容时却把口?供往边上?一抽,慢悠悠卷起。

“等着?。天下哪有白得的功劳。署名之前?,先替我做件事。”

雁二郎:“……你耍老子玩儿呢?”

晏容时没搭理他?,拉着?应小满走远几?步说话。

“小满。”他?低声说:“还记得压箱笼的两卷旧文书么?随便抽一卷拿过来。急用。”

应小满当然记得盛老爹给她?的两卷旧文书。眼看着?七郎神色郑重,不像开玩笑,她?并不多问,立刻回房拿来一卷。

晏容时便把旧文书递给雁二郎看。

“读一读。告诉我你的想法?。”

雁二郎莫名其妙地拉开旧书卷。从头到尾一遍通读下来,读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如鼓。

“假的罢?”他?把旧书卷往旁边一扔:“无凭无证,随意书写一卷就来诬告朝中重臣?如果诬告这么容易的话,岂不是朝中文武全通敌了。”

晏容时:“说说看,为什么你觉得书卷作假。”

“谁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雁二郎嗤笑:“这等藏头露尾之辈,多半是诬告。”

应小满凑过去查看,咦了声。旧书卷确实?开头没有题跋,末尾没有署名。

晏容时:“虽没有署名,但一笔一笔记录详实?。年月日期地点人物俱全,不似伪造。你觉得呢。”

雁二郎哼笑:“日期都有记录,确实?写得详细,看似真。但万一被人移花接木呢?比方说,某年某月某日,做下这些事的另有其人。把事情完整记下,记录时却换个人名。你自己就是大理寺的人,当然知道查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只有物证记录,当不得真。”

晏容时并不打?断他?说话。

听完后点点头,对身边显露惊愕的应小满说:“小满你看,朝中各个都是人精。雁二郎还不算其中最精明的。脱口?而出的脱罪理由,随随便便就能数出三五条。”

他?把旧书卷仔细卷起。

盛富贵确实?是北国派来的人。比起中原这些人精来说,心眼还是太实?在了些。

应小满震惊了。“你们的意思说,里头记录的哪怕都是真人真事,也不能给这个郑轶定罪?”

应小满不知郑轶便是当朝郑相?,晏容时却清楚“郑轶”两个字的份量。

“再加一条,官家信任他?。只靠两卷旧书记录就想定他?的罪,难。”

雁二郎插嘴:“这卷物证当然不够,写下这卷物证的人在何处?加上?人证,勉强可以?在御前?争两句,劝动官家把人拘捕待审。只靠物证,没有人证,你连官家那关都过不去,人都拘捕不了。”

晏容时:“人证有。但人证本身不够清白,不能轻易动用。”

雁二郎:“贿赂官员、倒卖武器的,肯定不清白。”

“如果人证是敌国奸细呢?”

雁二郎一怔。

“敌国奸细,意图攀咬朝廷重臣。口?供当然做不得准。”

晏容时琢磨了片刻,把两名余庆楼死士的供状拿过来,笔递给他?:“可以?署名了。”

雁二郎纳闷地看他?一眼,当即不客气?地署上?大名,把笔一扔躺回去。“怎么又愿意把功劳让我了?”

那边晏容时卷起供状,放入竹筒,不紧不慢说:

“你时常出入宫廷,了解朝堂政务,人又有几?分精明狡狯,肩膀上?顶的正是一颗狡狯朝臣的脑子。让你解读旧文书,从你的反应,便能揣测出其他?狡狯朝臣如何狡辩。此事算你立功一件。”

雁二郎:??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呐?

扑哧,应小满抿着?嘴乐了。

七郎嘴皮子够厉害的。分明夸奖的言语,怎么能说得这么损呢。

晏容时已经走出门去。脚步停在门边,回身喊她?:“小满,来一下。”

应小满便抱着?旧文书出去,站在二楼的木栏杆边,小声问他?:“盛老爹的物证当真不够?”

晏容时实?话实?说:“不够。以?他?的奸细身份,作为人证也不足。”

但把小满叫出来,却不是为了物证事。

他?的目光里带隐约怜惜:

“小满,来一下大堂。有件事需得单独和?你说。”

——

密封军报快马回京,赶在当天宫门落匙前?送入皇城。

京城郑相?赁宅也同时接到了消息。

“确定是三具尸体?”郑相?捋须问道。

“小人亲眼所见。”幕僚在书房恭谨回报:“在场数百人也亲见。殿前?司禁军把尸体急送京城,此刻应该已经入京了。做不得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