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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不及思量脱口而出:“那你可要等上好些年呢。”

他一怔,随即笑得漫天灯火都失了颜色。

“无妨。我等得起。”声音温柔又坚定。

九娘十分懊恼,越想越懊恼,明明有无数更合规矩的话回答他,怎么就大冷天的热昏了头说出那样的话来。后来表叔母来木樨院,看着她的表情,明摆着一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满意的模样。还有程氏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一种待价而沽的火热。

一失言成千古恨。那可是陈太初,齐大非偶,并不是她衡量过的能做孟妧这个孟家三房庶女夫君的人。

可那又是陈太初,待她那么好的太初。她内心不免还是有怀疑有喜悦有害怕,还有暗搓搓的甜和一丝丝的贪。

她两世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眼神,穿透人心,望尽岁月,不可阻拦地刻下印记。十一岁的孟妧,曾为人-妇和人母的王玞,再通透,依然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不解。

***

结果第二日,陈太尉家从不外出应酬的主母魏氏,忽然就来孟氏女学探望九娘了,还给她带了一个食篮,里头除了热腾腾的羊肉面,还有各色乳糖蜜煎干果。她在女学逗留了半个时辰,笑眯眯地走了。

送走了魏氏,六娘牵着九娘,笑眯眯地扫了那几位话多的小娘子几眼:“我表叔一家是最护短不过的,尤其是太初表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四娘和七娘一眼:“我也护短。”

那日下了学,女学的小娘子们都见到了传说中陈太初的笑容。在观音院前,陈太初将十多个装着各色吃食的油纸袋,亲手送入了六娘和九娘坐着的牛车车窗里。牛车走了老远,那谪仙一样的少年还带着微笑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呢,光明磊落,大大方方,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欢喜,他衣襟上被晕染的一团油渍,令他少了昔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可小娘子们宁可他永远不食人间烟火。

这是爱护妹妹么?未免也护得太偏心了。孟家可是有四个陈太初的表妹呢。但自此女学里再无人讥讽打趣九娘了,生怕说不准谁再多嘴,陈家就要上门提亲了。

***

入了七月天,还未到小暑,已热得不行,白天烈日灼烧,夜间余温炙烤。京城里卖冰为生的人家无不喜笑颜开,就连卖扇子的商贩也懊恼没多囤些存货。

新月初升,汴河两旁就挤满了纳凉的人,幕席四处铺散,酒香和笑声一并远远传到河面上。画舫上飘来的笙歌也似乎懒洋洋地没了力气,反更缠绵了几分。各大夜市却依然繁忙,最爱吃喝的汴京百姓,满头大汗地吃着冰镇过的乳酪、各色海鲜河鲜,那无油的白肉也极好卖,各色果子冰碗香引子之类的更是不到三更就收摊回家数钱了。就连热气腾腾的鹿家包子,生意也并未如往年那般稍微淡下来些。

过几日便是七夕了,孟氏女学的小娘子们每日的话题也变成了:张蕊珠的花瓜要雕什么,六娘的水上浮今年会不会做上一对鸳鸯,各世家会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果食。在七夕节气的这些趣事外,日常那些旧闻新闻也是少不了被叽叽喳喳的。除了九娘,乙班的小娘子们大多已经十四五岁朝上,少女情怀如诗,有两位十六岁的,在三月里已经订了亲,待今年读完便要留在家里学庶务待嫁了,少不得被旁人打趣揶揄,说笑之间再一同悄悄议论几句京中和族学中的郎君们。只是再无人打趣九娘。

日头西移,十多辆牛车缓缓自女学驶出,沿着第一甜水巷鱼贯而出。

经过观音院时,九娘忍不住往车窗外望去。陈太初和孟彦弼前几日说七夕要一起给阿昉接风,不知道地方定在了哪里,阿昉有没有回到京城。

陈太初正和赵栩坐在凌娘子馄饨摊的一角吃馄饨,说着两浙路和山东民变的密报,又商议起高似的动态和福建的事。

自从熙宁五年年末的福建泉州抵挡所一案事发,蔡佑罢相,苏瞻做了首相,三年来政治清明,百姓安宁。争论了两年后去年大钱终于被废止,飞涨的米价也得到了抑制。河北路和河东两路、京东京西路军中更是频繁调动,任枢密院都承旨的张子厚雷厉风行,在御史台连上了十二本弹劾折子后,奉皇命担任钦差,竟查出近一万三千吃空饷的“士绅子弟”来,更有近十万折损或生锈的兵器大白于天下,军器监、京师的南北作坊和弓弩所,这几路各州的甲仗库被张子厚翻了个底朝天,被革职查办的知州、提举、通判和都监逾百人,连着兵部郎中万铨也被牵连入狱,由大理寺审夺后,几乎将蔡党余众一网打尽。

见到孟家的牛车近了,陈太初笑着打住话头,起身付了馄饨钱,站到路旁。赵栩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地继续吃着馄饨,抬眼见陈太初隔着车窗说了几句什么,递进去一个食篮。

“你就这么喜欢那胖冬瓜?”赵栩走到陈太初身旁,看着那牛车逐渐远去。

陈太初转过头来,:“是。”

赵栩心头涌上一阵怪异的感觉,挑了挑眉:“她有什么好的?”

陈太初笑道:“她什么都好。”

“她这才几岁,你得等到哪年?”赵栩上下打量着陈太初,不以为然道。

“我已经等了好些年了,再等多几年也无妨。”陈太初笑意更浓:“日后喜爱她的人会有很多,你可别和我争。”

赵栩脸上一热,大步往前走:“哈,那样又矮又能吃的胖冬瓜,只有你才看得上。”

陈太初宽袖飘飘跟了上去,唇角轻扬。

“那你可要等上好些年呢。”

那夜宣德楼下,阿妧眼中满是讶异。

无妨,他等得起。

***

熙宁十二年的盛夏,陈太初身为征西先锋大将,与其兄陈元初攻下兰州,设兰州府,纳入秦凤路。一路高进,将西夏李氏一族驱往贺兰山外,河套地区尽属大赵。

军功赫赫的陈太初,于熙宁十四年的秋天率部凯旋。皇太子赵栩率文武百官在城外六十里处迎大军入城。

陈太初仅率三千铁卫入京,觐见皇帝,随即归还兵符,被册封为定国侯、秦州团练使,食邑三千。

京中士子纷纷为其鸣不平,言朝廷有飞鸟尽良弓藏之意。也有人感叹陈家兵权过盛,此乃明哲保身之策。

熙宁十四年腊月封印前一日,皇帝下旨,给定国侯陈太初,户部郎中孟建之女孟氏赐婚。

不少人才想起来,五年前的青梅竹马英雄救美,果然亲上加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