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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简陋黄土路,刚才还从两排矮树丛里穿行出去,延伸向远处;此刻却消失了。她盯着黄土路原本存在的地方,怎么也说不上来,代替了它的是什么——不,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代替它;世界简简单单地在这儿被截断了。

怎么回事?

林三酒怀疑自己看错了方向,急急转了一圈,然而除了身后的黑山镇,她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有一道无形幕墙,将黑山镇给牢牢圈围起来,她的视线、她的认知都无法跨越幕墙,更别提将身体也拖过去了。

她的来路为什么会消失?

明明在拥抱之前,她还看见了——

林三酒低着头,看着自己光裸的小腿,怔住了。她身上的野战裤与背心不见了,她只穿着余渊给她的衣服。

来路,衣服,吃食……黑山镇人对外地人的热情与好奇;她与余渊的拥抱。

寒冬从体内深处升起雪雾,林三酒不可自制地颤抖了起来。

余渊和波西米亚早就不在身边了,好像一转念就消失了;但她知道,余渊现在正在送波西米亚回家的路上——梦的特殊力量,甚至还让她知道了,去波西米亚家该怎么走。

“余渊!”

林三酒一边跑,一边朝前方的两个人影喊道。“等等我,我有事要说——”

明明她只有几步之遥了,可最后那几步,却怎么也跨越不过去,始终横亘在她与前方二人之间;不管林三酒喊得多响,余渊与波西米亚也一点都听不见。

“啊,这个下水道没盖子,”

波西米亚说着,松开了余渊的手,往右边走了两步,打算绕过人行道上黑洞洞的下水道。

无论林三酒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叫,也唤不回余渊的一转头。他走在下水道的另一边,丝毫也没意识到,在波西米亚脚即将落下去的地方,张开了一个与下水道几乎完全相同的幽深黑洞。

上一秒她还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地面缓缓合拢,恢复成了原状;余渊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要再拉起波西米亚的时候,愣住了。

“余渊!”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隔开了她的泡泡,终于被这一声喊给戳破了;余渊激灵一下,朝林三酒抬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波西米亚她——”

“你听我说,”林三酒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好像自己也和声音一样,要化作碎片了。“你为什么早不带波西米亚离开?你为什么不叫镇子上的人走?因为你们根本走不了,是不是?你们根本看不见来自外界的东西,是不是?我也看不见了,我看不见出去的路了。而且,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知道黑山在哪里了。”

余渊愣愣地,又扫了一眼地面。“在哪里?”

林三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在这里。”

余渊带着梦游一样的神色,慢慢抬起手,手指碰触在眉毛上方。“我的……头脑里?”

二人静默在埋葬了波西米亚的人行道上,过了一会儿,余渊颤声说:“你怎么知道?”

“你把黑山种入我的脑海里了,”林三酒低声说,“在我们拥抱的时候。”

她在来到黑山镇后,第一次与余渊产生肢体接触,出路就消失了。

“我不明白……”余渊颤声说,“我不明白……是因为我吗?”

林三酒想叫一声“不是”,她想把那一件脑海深处翻滚着的、极其重要的事说出口,但是始终无法将它从那个夜晚里拽出来,拽进眼下,就好像脑海中果真有一座高耸连绵,坚黑沉重的山影,圈住了她的思绪——能说出口的,只有“黑山镇”。

“你想要在与人的牵连缠绕里,慢慢长出新的血肉……是吗?”

林三酒轻轻握住余渊的手,安慰似的低声说:“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一个黑山镇上,所以这里才会出现一个黑山镇……对不对?”

“哪里的黑山,都不如心里的黑山威力大,是吧?”

余渊忽然苦笑起来,脚下好像没了力气,慢慢坐在地上。“果然我才是这一次黑山的源头吗?我只是想要一个最安全,最稳定的地方……我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都能像过去几天一样。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林三酒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地步……为什么我们非要做选择不可。”

余渊慢慢看了一圈人行道,民宅,下水口,与夜空。

“我们的朋友……以及镇上一日日为了生存奔波的普通人……波西米亚。”他喃喃地说,“不可以继续困在这里了……是不是?”

林三酒摇了摇头。

过了几秒,她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余渊兀自怔忡着,目光空落落地看着地面。被这一句话拉回了神智似的,他哑声说:“让黑山消失,就可以了吧?”

林三酒蓦然紧张起来。

“你想要黑山怎么消失?”她急急地说,“你要知道,就算你放弃自己,将自己置于险地,也未必意味着一切都能……”

余渊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终于放下一个重负,终于有了决定,现在只需要再多看一看珍重的朋友。

“但是,我必须要做,对吧?”

他从地上爬起来,膝盖抵在地面上,伸出手,将一绺乱发别回了林三酒耳后。

“小酒,”

夜幕下的余渊,笑容像雪一样。

“如果我能倒转时光,重新选择,我依然会选择与你相遇,成为朋友的……我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