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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救命!太上救命!’

遍地惊恐人群里面,只有张虫亮与陈楚儿格格不入。

这一老一少正在疯狂交换视线。

‘那个鼎里,是不是有茯苓?’

‘甘草,甘草绝对有!’

‘还得有一味抗腐的干料,再仔细嗅一下!’

‘吃到嘴里肯定就能认得出来。不知道会不会与渴疫有关啊!太上保佑,喝下这个一定要找到线索!’

*

晏南天面前的景象却与旁人不同。

他初入陵墓,便发现这座陵墓的主人与自己颇有些相似处。

待见到南君的尸身,更是恍惚觉着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般。

容貌只三成相似,但身形气势却是像了七八分。

此刻,他成了南君。

他清晰与南君共情,抱着怀中女子的尸体,仿佛竟是抱着他的阿昭。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幕一幕属于南君的回忆。

南君与他一样,带回一名女子,放在西殿之中。

南君对那个女子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只是用得着她,没想到却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她连妻子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他只是需要这个女子的存在,帮助自己的妻子渐渐看清、适应——他的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他需要笼络各方势力。

倘若自己死守着一个“专一”的名声,拒绝接纳任何臣属的妹妹、女儿,那其他的兄弟们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拒绝纳妃,便是硬生生将臣属都往别的兄弟那里推。

谁还不想做下一个国舅爷了?

他甚至不能让妻子怀孕,若是有长子,旁人便少了盼头。这是一根吊着旁人的胡萝卜,在夺嫡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他需要这根胡萝卜。

而且……她生不出孩子,心中对他便有愧疚,便不得不忍受他再娶旁人。

当然,他心中爱的永远只有她一个。

他与她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即便那些女人再妖艳再妩媚,也绝无可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晏南天皱眉。

他与南君处处共情,只这一处,心下本能地抵触。

‘不,我与你不一样。我对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致,我想要的只有阿昭一个。即便娶了旁人,我也不会自愿碰她们一根手指。’

南君在外面逢场作戏的那些记忆,令晏南天作呕。

“我与你不同。”他淡声道,“肉欲,太过低级。我对阿昭的爱远胜于你。”

脑海深处,飘过一道道残留的阴冷魂念。

——你只是没能得到她罢了。

——你若得到,与我没什么两样。

——承认吧,你我都是贱人!

——等到失去,才又追悔莫及!

晏南天与南君共情,南君的残念自然也能对他施加影响。

他闭目,摈弃了残念留下来的声音。

他缓缓睁眼,望向怀中的女子尸体。

南君已经疯了,他从父君东天帝那里偷出一件名叫黄泉镜的神器,遍寻九幽,想要追回妻子的芳魂。

然而人死如灯灭,魂魄亦是香消玉殒,哪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

幽冥里并没有居住着鬼魂,那里只是至阴、至寒,绝无生机的死地。

南君找不到妻子,疯得更厉害。

当晏南天发现这个疯子在对着面前空无一物之处说话时,心下不禁一阵焦躁,只想尽快脱离这个无聊的黄梁噩梦。

他不敢想象阿昭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他担心她把仙宿女代入她自己,以为他也会像南君那样对待她。

‘我不会的,阿昭。我和他不一样,我会向你证明。’

南君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咯咯直笑:“好呀好呀!她为了那些该死的贱民,失去她珍贵的生命……那用贱民把她换回来,怎么不换?换呀!当然换!”

“没骗我吧,你没骗我吧!啊?”

“当然不会后悔!后悔什么啊!别说区区香火信众,你便要是杀尽天下人,那又如何啊?你只要让她回来,只要让她回来,我把这天下都献祭给你,好不好啊?”

晏南天忽觉心底冰寒。

“谁?”他问,“你在跟谁说话?”

疯癫的南君夺回躯体控制权。

南君嘻嘻笑着对虚空说:“看着你,它在看着你,嘻嘻……”

那一霎,晏南天当真像是被阴风吹进了骨缝。

神器黄泉镜斜支在一旁,发出幽幽的光。

他视线微颤,望向镜面——黄铜般的镜中,什么也没有。

晏南天还未舒下一口气,蓦地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浑身寒毛再次倒立。

那镜分明对着他,镜中却只有一片昏黄,根本没有他的脸。

“快,快快!”南君抱着妻子尸体,痉挛般颤抖,“收去,收去!你要的都收去!香火给你,信众给你,都给你!你给我换她回来!回来!回来!”

他拼命摇晃那具尸。

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到残破,眼眶睁裂,仿佛在淌着血泪。

“我要她回来——回来啊!我不要任何人了,我真的再也不要任何人了,我把她们全都献祭掉,全都献祭掉,好不好哇!以后再没有一个人能跟你争了,只有我们俩,永远永远只有我们俩!啊啊啊啊!”

他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他就这样跪坐在殿中,抱着妻子的尸首,痛不欲生。

晏南天屏息凝神,尝试挣脱梦境。

当他竭尽全力时,只觉双耳响彻着轰隆声,仿佛天塌地陷。

刚觉出一缕松动,忽见怀中女尸蓦地一弹,睁开了双眼。

“嘶……”

麻意直冲天灵盖。

仙宿女,活了。

晏南天瞳仁颤抖,缓缓抬眸,硬着头皮环视周围虚空。

那是个……什么东西?

南君与一个什么东西,做了交易,成功复活了仙宿女?

一时只觉心胆俱骇。

南君欣喜若狂,发疯一般抱着仙宿女,劈头盖脸地亲吻她。

晏南天却很快就察觉了不对劲。楼兰海市的经历告诉他,这仙宿女,并非复活,而是成了一具活尸。

她怔怔抬眸,呆滞地看向他。

“夫人,夫人!你回来啦,回来啦!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从此永远在一起,永不再离分!”

南君踉跄起身,抱着她直转圈,一边哭,一边发出嘶哑沙嘎的大笑。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犯!我们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好不好?你对我笑笑,对我笑笑,好不好?”

他放下她,卑微地伏跪在她身前,像狗一样乞求她的原谅和怜悯。

她微微牵动唇角——晏南天知道,活尸都很老实,很听话。

南君愉悦到浑身激颤:“夫夫夫人!你,你说原谅我,说原谅我,好不好?”

她动了动唇:“原谅你。”

听到这句,南君几欲晕厥。

他在巨大的美好幻梦里沉溺。

他搂着她,吻着她,一直絮絮与她说话,说他们两个人的过往。

晏南天只觉心头冰寒。

这二人是青梅竹马,他们经历过的,他自身也多有经历过。

他们的感情也曾像他与阿昭一样美好,他们的结局,仿佛预示着自己与云昭的宿命。

阿昭性子更烈。湘阳秀染疫,她竟连水也不喝。

晏南天怔忡失神时,神殿之外传来嘈杂乱声。

疫。

平南至宿北,千里大疫,降临。

南君犹沉浸在美梦之中,仙宿女的活尸已木然掠了出去。

“不,不不!”

他急忙将她抱回。

“那些人该死,他们都该死——只有他们死了,你才能永永远远留在我身边,永永远远!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听,只要几日就好了,只要几日就好了……”

他搂着她,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

活尸的举止遵循生前的惯性。

她缓缓转头看向他:“我……害死……人们?”

南君神色狰狞:“不,是他们害死了你!是他们欠你的!”

她僵硬摇头,起身要往外面走。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他扯唇怪笑,将她禁锢入怀,“上次就放了你,险些成了一生之憾,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么?”

“乖,”他胡乱地亲吻她,“乖乖的,留在我身边,很快,很快一切就结束了,很快的。”

她修为远不及他,成为活尸更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时间点滴流逝。

外面的哀鸣愈来愈凄厉,只侧耳听到些许,便知惨绝人寰。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伸出手,缓缓拍打自己的腹部。

晏南天低头一看,只觉血液冰冻,遍体僵硬。

她的腹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鼓胀。

“没关系,没关系。”南君安抚她,“这只是小小的代价,只要把它生下来就好,我不会嫌弃你生过。”

“我不要害人……我不要。”她慢慢摇头,神色愈加凄苦,“它,害人,我不要。”

他笑着搂住她:“你没得选,夫人,你没得选。听我的就好。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我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发生。你可知道我求了多少人,我连东方敛都求过,但是他们都没用!”

“人……皇。”她艰难地思索,“人皇,对百姓,好。”

南君嗤道:“不过是抢夺香火的伪君子罢了!”

她缓缓摇头:“不是。人皇,真对百姓好。我求人皇,消解苦厄,渡平南宿北……”

南君封住了她的嘴。

晏南天眸光剧烈地闪。

人皇,太上!

他的一生之敌。

“轰隆——”

*

仿佛天塌地陷,剧烈震荡令幽暗地宫的地表如绸缎般起伏。

云昭与陈平安骑在龙头,一人抱着一只龙角,飞速掠过一片片落石浮土。

陈平安把身躯一下一下用力往前拱,尖声催促遇风云:“快快快!动静这么大,他们很快要被震醒啦!被人发现我们溜出去炸庙那就完蛋了!”

龙身嗖嗖嗖穿梭在地下,顺着崩塌不绝的太上庙地底,飞速钻进隔壁邻居南君墓,向着地宫主殿飞掠。

云昭心脏怦怦乱跳。

紧张!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