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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还算是好的。”焦尾姑娘摇了摇头,“染上病的姐妹,才是活生生进了人间地狱。”

云昭怒声道:“我炸了这楼!”

“那不行啊,”焦尾姑娘叹息,“没了这里,还有别处。若是沦落到窑里,那更要惨上百倍千倍。除非哪一日世道好了,人人都有活路……赵先生想着的,便是那样的好世道。”

云昭心脏怦怦直跳,只觉一身怒火无处安放。

“都说修成通天塔,仙神降临世间,便能渡化一切苦厄。”焦尾姑娘摇了摇头,“我怎么就一点儿都信不过。”

云昭点头:“不信就对了。”

焦尾姑娘低低道:“其实曾经是有过的。赵先生说,当年唯有人皇治下,才是那样的世道。赵先生想成为那样的人,想让百姓过那样的日子……”

云昭偏头望向窗台上的身影。

那个鬼倚着窗框,背影有些寂寥。

听到人家夸他,他也没转过头来。

云昭轻轻嗯一声,低下头,仔细又看了一遍焦尾姑娘脚踝上的手印子,问了那个客人身份,然后起身告辞。

下了楼,环视这座锦绣魔窟,念头迟迟不通达。

她蓦地转头,盯住缩在一旁的老鸨。

“姑娘们不是亲如你女儿吗,”云昭冷笑,“去,给我好好照顾那些染病的姑娘,与她们同吃同住。”

老鸨惨叫:“哎哟,那病会传染的呀!”

云昭微笑:“那不是正好感同身受,一起治疗,一起痊愈,母女情深嘛。平日帮你办事的那几个也都带上,千万别漏了哪一位!”

她大步离开青楼。这分明就是吃人的魔窟,哪来的什么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鬼神有一阵子没声音。

走出好远,云昭郁气稍散,偏头看他。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昭温声问他:“在想什么?”

他一时不察,随口便回道:“青楼。”

云昭:“……”

他僵了下,缓缓转动眼珠看她。

视线相对,他脸色一沉,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正色告诉她:“那里有很浓的尸气,但没有尸体。”

云昭问:“是那些可怜的女子吧?”

他摇头:“不。是有修为的尸气。修为不多,但有。”

云昭:“……”

这位人皇措辞真就一点儿不讲究。

他补充道:“新鲜的。一日两日,大概。”

云昭咦一声,心下隐隐有个直觉。

她望向东方敛,视线相对,心领神会。

一人一鬼径直去找那个前日差点杀死焦尾姑娘的恩客。

他是秦都护手下的打手头目。

*

第一眼看到青湖,沉稳如晏南天,也难免心头惊跳了下。

这湖,很恐怖。

是的,看到它的瞬间,他心头浮起的正是恐怖二字。

青湖并不是青色,而像是一口黑色的深渊巨井,阴沉沉地嵌在这片黄石大地上。

湖岸四壁极其陡峭,如井壁一般。

这四面危险斜坡上,正是大片大片的青金矿,斜着蔓延至湖中。

青湖像一眼巨井,没有浅水区,黑黢黢望不见底。

“井壁”与水面的距离有数十丈远。

站在上方往下多望片刻,只觉头晕目眩,脊背发凉。

晏南天蹙眉,盯向随行的凉川官员:“大胆,这湖底哪来的尸身让你看见!”

凉川官员急忙摆手解释:“殿下,并非我等随口胡诌,这湖水是透的,只要月相好,月光便能穿透湖面,照进湖底——那时便能看见水底下一排排的尸,都栩栩如生的!您不信可以找百姓查问,大家都曾见过的。”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赵宗元身边的胡肆、陆任等人,确实是在水底,许多人都亲眼见着了,京都第一次来的使者也找着了,第二次来使倒是暂时没见着,不敢给您打包票——前几日月相不对,是看不见的,算算日子也就今明日,您可以亲自来查证。”

晏南天微微颔首,又问:“可曾派人下水探查?”

凉川官员吓得吸了口凉气,连连摆手:“不曾不曾。您看这峭壁,便是青金啊,人下去不就祭了青金矿?哪还能回得来呀?”

晏南天视线落向那些缓缓蠕动的、流沙一般的青色金砂。

他望了眼身后。

云满霜那边的人并未跟着他。

晏南天淡声道:“敢问杨副都,这青金矿,究竟如何开采?”

杨副都哦一声,道:“殿下,下官也说不太清楚,这便让矿工过来采一个,您亲自验看。去,找两个矿队来。”

最后这句是吩咐左右的。

晏南天淡淡嗯一声,沿着悬崖般的湖岸缓缓踱步。

很快,便来了两支训练有素的矿队。

这些人身上多少带着点修为,个个身手矫健,利索地将腰间盘索缠在岸边钉好的铁桩子上,然后将铁锹、凿子、弯刀等器具一一别进腰间。

一架牛车驶来。

车上运着铁笼,笼中装着双目无神的人。

这些人双手被缚,串在一起,像是运到集市售卖的牛羊。

有人将他们拽下牛车,推到湖壁边上。

矿工们动作异常娴熟利落,两三人抓过一个笼中人,像拎鸡崽一样提着他,配合默契地往湖壁下面跳。

“咔——咔——”

系在腰间的盘索一截一截往下延伸,将人送入“井口”。

那漆黑的深渊湖面便在脚下。

矿工悬在半空,将手中抓的那个人往湖壁的青金流沙上面摁。

杨副都护偷偷拿眼去瞥晏南天,手心里不自觉地攥了一把汗。

却见这位身着玄黑、面色苍白的殿下眉眼一动不动。

他只静淡地望着下面,眼看着矿工将“祭品”粗鲁地摁在壁上狠狠摩擦,神色却无一丝波动。

“祭品”很快就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沙壁上染到一条条血痕。

晏南天不为所动,只唇角轻微地抿了下。

凭杨副都护多年识人的经验,这位殿下并不反感,也并不觉得眼前画面残忍,反倒有点隐隐不耐烦。

他微眯的琥珀色瞳仁里只有一片冰凉,仿佛在说:我时间很紧的,这么慢。

杨副都护把手背在身后,轻轻挥了挥。

立刻便有更多的矿工同时行动,拎上一个又一个笼中人,怪笑着往下跳。

先下去的几支队伍从腰间取出弯刀,开始给祭品放血。

一刀抹过去,惨叫声立刻消失了。

大蓬大蓬的颈血泼洒在青金矿壁上,有人大声招呼:“这边有戏,再来只‘羊’!”

立刻有另一支队伍荡着盘索掠了过去。

他们十分小心,每次落脚都要用“祭品”垫着,自身绝不触碰那流沙壁。

很快,一处饮饱人血的青金流沙开始凝固。

晏南天总算是挑了挑眉,眸中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只见一粒粒青色金沙像是水流结冰一样,缓缓浮起灿烂炫美的“冰花”。

“咔、叮、叮……”

与结冰不同,这种青色金属凝结,发出了极其清越悦耳的金鸣。

晏南天微微侧耳聆听。

又过了些时候,“冰花”消失,那一小片流金沙壁彻底凝固。

矿工们配合默契地动作起来。

“叮叮叮,铛铛铛,铮铮铮!”

很快,一面三尺见方,寸把来厚的青金矿被撬了出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它搬离矿壁,朝上方竖了竖拇指。

湖壁边上的大力士立刻动手,喊着号子,将悬在峭壁的同伴拉了上来。

至于那些放血而死的尸?

踩踏着它们回到地表,便像扔掉脏东西那样,将它们抛尸入黑湖。

“噗通、噗通。”

那湖水仿佛黏稠,溅起的水花特别少。

尸体缓缓向下沉落,不过呼吸之间,落入湖下一两尺,便彻底消失不见。

被黑渊吞噬。

杨副都护再一次偷瞥晏南天脸色。

他忽地笑了笑:“看我作什么?”

杨副都护讪讪挠头:“下官……”

晏南天轻笑:“看青金啊。”

他提步走向那块青色金矿。

指尖拂上去,坚硬滑凉,青灿无瑕。

并没有被半点污血弄脏呢。

*

云昭一脚踢开眼前的院门。

几个家丁模样的围了上来:“什么人?”

云昭冷笑一声:“你们家主人,那个赵什么呢,是不是死了!”

家丁面面相觑,瞄着云昭身后锦衣披甲的亲卫,讷讷道:“赵爷前日出去,还未回来呢。”

云昭问:“去了青楼之后就失踪了?”

一名看着比较机灵的家丁上前回道:“赵爷时常不回来过夜,小的也不清楚,要不,小的出去给您打听打听?”

“行。”

云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望向东方敛。

他掠入院中,眨眼便提步出来,偏头笑道:“闻不到活人的气味,感觉是死掉了呢。”

云昭点头,并不意外。

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点微妙。

失踪的多是修行者,像这个姓赵的,以及京都派来的人。

而死里逃生的,却都是中年男人和焦尾姑娘那样的普通人。

云昭沉吟:“怎么感觉这个‘鬼’,在给谁打掩护似的……”

她一边思忖一边望向东方敛。

他挑眉笑,深有同感:“这鬼,是挺忙。”

不但给人打掩护,有人偷亲媳妇被发现,也拿它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