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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经历让赵奢能掌握地利,并对民众和兵卒都较为宽和,懂得如何聚集民心士气。

赵括和赵奢不一样,他的经历就是在书屋之内、士子之间夸夸而谈,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没有吃过任何苦,也没有机会和地位比他低很多的人的相处。

这样的人,只要稍稍遭遇一点挫折,小小的吓唬一下,就会自暴自弃龟缩不出,然后等到快被困死的时候再狗急跳墙似的慌乱突围,完全乱了分寸。

不过,白起再瞧不起赵括,狩猎时面对弱小的野兔尚需要拉满弓弦射箭,他也会思考出所有可能,做出尽可能周全的应对。

……

赵括为了追击秦军主将王龁,率领赵军全兵出击,只留了小部分兵力看护辎重。

秦军且战且退,似是败退,阵型却没有丝毫溃乱。

军中老将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请求赵括退兵。

赵括犹豫。

他熟读兵书,看到这种情况,当然知道秦军可能是故意诱敌深入。只是秦军主将王龁就在面前,秦军已经节节败退,只要自己斩首王龁,就算有埋伏也是己方获胜。

赵括思来想去,终究无法放弃“秦军主将王龁”这一块肥美的诱饵。

他下令:“秦军主将就在前面,其他秦军不足为惧!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擒杀秦军主将,埋伏自解!”

“狭路相逢勇者胜”是赵奢对赵惠文王问他阏与之战能不能打的回答。赵奢正是在阏与之战一战成名。

赵括用自己父亲的话来激励将领,将士果然信服,不再犹豫不决,跟随赵括继续攻打王龁。

秦军不断出现伤亡,退后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退到了百里石长城附近,进入了早就修筑好的堡垒中。

王龁摘下头盔,擦了擦脸上的血,松了一口气。

他清点了一下兵力。此次他带出做诱饵的秦军,折损已经过半。但剩余的秦军脸上并没有惧色,甚至有些人还有些喜气洋洋。

“我们成功退到了堡垒里,没给武安君拖后腿,此战我们已经赢了!”王龁身边的将领乐呵呵道。

王龁感叹:“是啊。”

跟随白将军打仗,心情就是好。只要拼尽全力完成白将军交给的任务,就只需要等待胜利的时刻。

“唉,将军,这个是土豆吗?”有人在打扫堡垒的时候,从角落里找出一堆没吃过但见过的食物,“赵军还把粮草留到了这?”

王龁仔细瞧了几眼:“没错,是土豆。听探子说,土豆发芽或者发青时有毒,赵括到达长平后,禁止赵兵吃有毒的草根,以免在战场上出事。所以搬运物资的时候,就把土豆丢弃了吧。”

兵卒道:“将军,这土豆没发芽也没发青,我们是不是……”

王龁道:“烤熟之后先给马吃,马吃了没事,就给我尝尝。廉颇那老匹夫坐在高墙上吃着烤土豆骂我,我早就想尝尝他吃的是什么了!”

兵卒立刻道:“将军,没吃过的食物还是我们吃吧,如果真的有毒怎么办?”

王龁拒绝了下属的好意。他就想尝尝廉颇那老匹夫吃得很开心的土豆是什么味道。只要少吃一点,就算有毒也不会有事。王龁行军途中吃过的有微毒的动植物多了去了。

伤亡过半的诱饵秦军乐呵呵地烤起了赵军丢弃不要的土豆。堡垒下赵军仰望着坚固的石墙,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看到如此被修缮的赵军曾经的堡垒,就算是普通老兵也能从自己行军的经验中窥到目前情况的不对劲。

赵括的表情有些茫然。

秦军主将居然龟缩到了堡垒中,而这堡垒看上去是刚修缮,很明显秦军主将的目的地可能就是这里。

总不能秦军主将把自己当做诱饵吧?

赵括的智商没问题,只是经验不足。这么诡异的情况,让他意识终于察觉了真相。

秦军不可能让主将当诱饵。主将当诱饵,谁来组织进攻?

王龁真的就在前方,有在战场上和王龁打过照面的将领认出了他。那么就是王龁已经不是秦军的主将了?

王龁不是主将,那秦军的主将是谁?

是谁?!

赵括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名字,一个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手脚发麻,脑门上只冒冷汗的名字。

“将军!将军!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副将焦急道。

赵括回过神:“对、对,要离开这里,原路返回!”

副将道:“原路肯定有秦军等着,我们应该从东边山上翻回营地。我们的辎重都在营地里!那个人如果来了,要守就只能回营地!”

显然,不仅赵括,所有有脑子的人都已经猜到,原本的秦军主将王龁都能当诱饵了,那秦军的主将就只可能是那个人了。

他们虽然猜到了,却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光是在心中浮现出那个名字,他们就两股战战。

赵括慌张道:“对,从山上翻过去!赶紧走!”

赵括心存侥幸。他们的行军的速度很快,山又那么高,秦军肯定还没来得及在山上布围!

赵军慌慌张张朝着东边山上跑,在山顶上,遭遇了秦军的滚木投石攻击。跑到最前面的赵军还未看到秦军的旗帜,就被滚木巨石碾进了泥中。

“秦军已经在山上了?怎么这么快?!”副将惊讶。

赵括看和滚木和巨石不断落下,心生胆怯。

他看不到山上有多少人,心中也判断不出山上有多少人。他只看到滚木和巨石铺天盖地地从山顶上落下,兵卒没能有任何抵抗就变成了肉泥,好像这不是两军交战,而是在面对什么天地间的威力。

从山脚下往上顶上攻打,光是仰望着高高的山顶,就会有这种挫败感。

赵军经历多了,已经习惯这种恐惧,仍旧一波又一波地往山上冲锋。

赵括却第一次经历这种恐怖,第一次看到数不清的人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挣扎,就变成了一团看不出人形的血肉。他心中不由浮现出浓烈的绝望。

不能再往山上打了!打不过!

他的恐惧这样告诉他,于是他鸣金收兵,让赵军停止往山上冲锋。

“回去!从河谷入口原路返回!”赵括嘶吼,“河谷地势平缓,我们人多势众,一定能冲散他们的包围!”

副将们不同意赵括的判断。

山上的秦军即使和他们同时出发,一个平路一个山路,赶路时间也一定会比自己长许多。

他们猜测,对方肯定用了骑兵这种高机动性部队,而且人数不会太多,在山上整备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赵军哪怕用人命,十换一的去堆,也能把对方阵地堆下来。

但赵括听不进去副将的意见。

他令赵军全军出击落入秦军圈套,已经证明是错误决策。比起面对秦军和死亡的恐惧,自己刚上战场就犯下了极大错误这件事,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现在副将们纷纷反对他的决策,让他颇有些恼羞成怒。

于是赵括一意孤行,命令赵军后军变成前锋,从原路突围。

因赵括刚到前线阵地时就换下了资历较老、不会听他话的中下层将领。现在的中下层将领要么是他的家丁家臣,要么是资历尚浅无法与他命令违抗之人。因此即使军中有经验的将领不同意赵括的判断,赵军仍旧从山上撤回,原路返回,从山谷口突围。

司马靳已经设置好了弩阵,好整以暇,等待赵军前来。

当看到赵军的身影之后,司马靳脸上浮现出恶趣味的笑容。

“把我们武安君的旗帜打出来。”司马靳大声笑道,“旗帜树高些,让赵人看清楚了!”

秦兵都随着将军一同笑了起来。

他们将王龁的旗帜降下,换上了武安君白起的旗帜,还高举着挥了挥。

赵军兵锋来到谷口,还未到秦兵弩箭的射程内,就先远远看到了武安君的旗帜。

这一刻,赵军前进的动作诡异的停了下来,几乎所有将士兵卒都屏住了呼吸。

绝望慢慢攀上了他们的心脏,就像是一只大手,将他们的心脏握在手心,逐渐攥紧。

就算不识字的兵卒也能看懂旗帜的图形。因为这是他们的噩梦,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偷偷看过这面旗帜,祈祷自己不会遇到这面旗帜。

“白起……”不知道谁先哑声喊出这个名字。

赵军的队形乱了。

一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兵卒丢下了武器,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情绪崩溃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将领骑着马徘徊,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重整士气。

赵括得到了消息,从中段骑马赶了过来。

他用马鞭抽着两旁崩溃的兵卒,大喊道:“白起又如何!白起已经老了!他今年都快五十了!我父是马服君赵奢!被秦王惧怕的马服君赵奢!我的兵,不准惧怕白起!”

在赵括愤怒地嘶吼声中,赵军的混乱得到遏制。

曾经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大败秦军的马服君是一个神话,在兵卒心中声望恐怕比虽然战绩更加出色,但有输有赢的廉颇更加高。

赵国兵卒的崩溃混乱情绪得到安抚,他们重新捡起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赵武灵王改革之后,赵人胡服骑射,尚武成风。赵国兵卒的单兵素质在七国都算得上上乘。

赵括给了他们的希望。

他们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赵括。

赵国这些底层兵卒相信马服君,所以相信这个让他们不必惧怕秦国武安君白起的马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