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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别站在江边吹风,你……”

“你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子楚没好气道,“别念了,怪不得政儿说你越来越啰嗦。”

朱襄没好气道:“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让人操心。”

子楚和朱襄再次吵起来,稍稍有些低沉的气氛消失。

嬴小政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他就说,阿父和舅父凑一起,五岁不能再多。

如果蔺伯父再胡来,他们的年龄估计还得降低。

“阿父,你什么时候回咸阳?赶紧回去。大父一定很担心你。”嬴小政开始赶客。

子楚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南秦新田律推行后我就回去。再过两月吧。”

他想多了解一下新田律,多了解一下秦国刚占领土地的基层情况。

当上秦王后,他就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些最底层的官吏真实的一面了。

若想不被群臣蒙蔽,他需要心里明白官场从上到下所有的门道。跟在朱襄身边,被朱襄手把手地教导基层情况,是他了解这一切的最佳方式。

而且子楚也喜欢与朱襄、政儿一同行走在田间。

这比在咸阳时心情轻松多了。

当雪姬回来的时候,他和朱襄走在后面聊天,雪姬带着嬴小政在前面玩耍。

他与朱襄嘲笑政儿已经留发,居然还像个顽皮孩子似的,居然与舅母玩耍撒娇。

如果李牧也在,总会把脸撇向一边,嘟囔他和朱襄没有当好榜样。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惬意。

这时候,他仍旧是夏同。

“朱襄,这次我回到咸阳之后,就彻底是子楚了。”子楚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私下叫我夏同。”

朱襄道:“再叫几年吧。几年后,我也得叫你君上或者秦王。”

子楚道:“几年后,你也可以叫我子楚。”

朱襄白了子楚一眼:“你在不在意无所谓,我不想惹因为一个称呼惹麻烦。等政儿当了秦王,我照旧叫他君上或者大王。”

嬴小政跑过来,大声道:“到时候叫我皇帝!我才不要当秦王,我要当皇帝!”

子楚道:“皇帝这称呼好,我要了。”

“去。”嬴小政抬起腿就给子楚一脚,踢完就跑。

子楚拍了拍衣服下摆的脚印,骂道:“这个不孝子!朱襄,你养的什么孩子?”

朱襄道:“只管生不管养的人闭嘴。”

两人吵吵闹闹,最后发展到动手。

朱襄发现,如果自己不让着子楚,子楚恐怕打不过自己了。

这也难怪。

朱襄的力气还是那么大,但子楚已经没有时间练习剑术。

子楚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如何学习当秦太子、秦王身上,他的剑术退步很多,不能再以技艺弥补和朱襄的力气差距了。

不过朱襄还是和子楚打得势均力敌。

胜负已经无所谓,他们只是享受这种切磋的行为而已。

等子楚当了秦王,这种切磋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子楚现在还是夏同。他已经很给自己的挚友们面子,在当秦王之前都一直是夏同。

但子楚不能永远是夏同。

他连异人的名字都改了,夏同也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该是彻彻底底的子楚了。

“朱襄,我此次回咸阳,再与你见面之时,恐怕就是秦王了。你要保重自己。”子楚离开的前夕,与朱襄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他们还特意把李牧也叫了来。李牧躺在屋顶上,不想和两个大半夜把他从床上摇起来的朋友说话。

朱襄道:“我一直很保重自己。”

子楚道:“到时,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如现在一样信任我。”

朱襄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好。”

子楚对躺着的李牧道:“你也是。”

李牧敷衍:“嗯嗯嗯。”

子楚道:“我认真的!你这种带了很多兵的将领,很容易被秦王猜忌。”

李牧无奈道:“好,我会注意。等天下统一之后,我就放弃兵权,来咸阳给你处理文书如何?”

子楚道:“这倒是不错。”

子楚说朱襄啰嗦,此时他也挺啰嗦。

他不断说自己当秦王后如果有了改变,友人们要如何保重自己,不要与自己起冲突。

朱襄从子楚的啰嗦中听出了子楚的恐惧。

他和李牧都还没有害怕,子楚先害怕了,害怕会伤害现在的朋友。

子楚害怕当了秦王之后,会变成现在他所不认识的人,伤害他现在最重视的人。

子楚真的很害怕。

朱襄拍着子楚的肩膀,没有阻止子楚的啰嗦。

他应和着子楚的话,保证自己一定会保重,也会保护好其他友人。

朱襄道:“只要我不贪图权力,你就不会忌惮我。你看先主都拿我没办法,你的猜忌心还能比先主强?”

子楚愣了一下,然后扶额失笑:“你说得对。”

朱襄道:“现在安心了?”

子楚大笑:“安心了。看来我不用操心你的安全。”

朱襄道:“你知道就好。”

李牧想了想在秦昭襄王手下的白起,然后对比了一下自己,道:“我向白公看齐,应该也能安享晚年了。”

朱襄道:“白公还是很危险的。”

李牧道:“那我学谁?我看廉公也挺危险。”

朱襄道:“还是学我吧,拿得起放得下,不在乎这些权力。”

李牧叹气:“行,我努力学。”

子楚笑得直不起腰:“好,都学朱襄。”

嬴小政抱着手臂站在院落里,抬头看着这三个打扰他睡觉的混蛋长辈。

“舅母,我给你拿棍子来,我们把他们三个人打下来!”嬴小政鼓着腮帮子道。

雪姬给嬴小政披好外套,笑着道:“你阿父要回咸阳了,让他们多聊一会儿。政儿困了,就来舅母院子里睡觉。”

嬴小政叹气:“他们声音这么大,在哪我都能听到。啊,我将来要修一个大大的王宫,让舅父在屋顶上唱歌我也能睡好。”

雪姬道:“可不能劳民伤财,要节省。”

嬴小政道:“我不,我就要修。”

雪姬点了点嬴小政的脑门:“不要任性。够住就行,地方大了看着反而空旷不舒服。”

嬴小政摸了摸额头:“那就刚刚够舅父在屋顶上唱歌,我听不到就好了。”

雪姬失笑:“好。”

雪姬和嬴小政都没有想过,当嬴小政住王宫的时候,朱襄怎么会在王宫屋顶上唱歌。

在他们二人心中,家人就是不会分开的,无论住在哪里都不会分开。

子楚这次身体很争气,在屋顶吹了半夜的风,身体也没有问题。

朱襄给子楚搬了许多吃的在船上,又让扁鹊给子楚分好了药。

子楚道:“不用这么麻烦。逆流而上速度较慢,我不会晕船。”

朱襄道:“真的吗?我不信。”

子楚拳头硬了。

无论何时听到朱襄说这句话,他都忍不住生气。

哪怕他之后不断告诉自己,朱襄这狗东西就是故意的,你生气了就是着了他的道,但他还是忍不住。

“等我回咸阳。”朱襄道,“我很快就回来。”

秦王下诏令催子楚回咸阳,子楚提前了一个月离开了吴郡。

朱襄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他不能立刻离开吴郡,他必须把手头的事做完。

楚国的贸易战已经展现出成果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吴郡的水利纺纱机、织布机就像是怪物一样不断吞吐着棉花和棉布。

在战国民间,布匹比金银铜钱这种货币更加的普遍和保值。就是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布币”和铜币也是一同流通,秦律规定,店家不可拒收布币和铜币。

所以秦国吞掉楚国的棉花,全力开动“印钞机”后,秦布在楚国大量流通,家家户户都有秦国的“布币”。

这时候“布币”应该贬值,但秦国既“印钞”,又以全国之力,平价为楚国提供楚国人想要的货物。

粮食丝绸香料,东珠黄金白银,还有百越和戎狄的毛皮制品,楚国贵族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如此富裕。

这样一来,不仅贵族生活越发奢靡,平民也受到了影响。

他们出售棉花获得棉布,再用棉布买粮食,比种粮食划算得多。虽然大部分农人仍旧闷头种自己的粮食,仍旧自给自足。但只要有人被影响,楚国种粮食的地就会慢慢减少。

再者,一些贪婪的贵族在保证了自己种粮食的地后,为了获取钱财,需要更多的地种棉花。自耕农的地便被贵族逐渐侵蚀,加剧了土地兼并。

楚国全面废除变法之后,自耕农的地位本来就很微妙。封君抢夺自耕农的土地种棉花,根本没有任何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