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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都不仅仅是重赏了。

看着朱襄公亲自为他们编撰兵籍心愿,战前动员不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词,而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勇猛战斗会获得什么,战后还亲自在伤兵营熬药送水,会为了他们的伤痛和死亡垂泪。

就像是当年的吴起为兵卒吸脓疮一样,兵卒愿意为这样的将领赴死。

何况,朱襄公并非做为兵卒吸脓疮那样夸张的表演。

是的,兵卒都知道那是表演。但将领能为他们表演这一场戏,他们都愿意为将领赴死。

朱襄是实实在在体恤他们的需求,平平淡淡地为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兵卒们知道,朱襄公不是演戏,他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更让兵卒们感动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朱襄公赴死,但朱襄公本不用面临这样的险境。

会死的是他们,朱襄公根本不会死。他们这些人和朱襄公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之前对朱襄公的态度很冷漠。

朱襄公不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在战场上赴死而这样做,他们现在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人。

是朱襄公愿意为他们这等毫无地位的庶人,这等被楚国抛弃的楚人赴死啊!

“伯父,你该休息了。”蒙恬再次提醒,“你若生病,广陵定会城破。”

蒙恬看着周围人——不仅是广陵人,还有本是他麾下的秦兵看向朱襄的眼神,惊奇不已。

只是一天不到两个时辰的激战,朱襄公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所有军民的主心骨了吗?

这是何等可怕的带兵天赋!

怪不得武成君敢放心大胆让朱襄公守城!

朱襄道:“我知道,我安排下夜晚的事就去休息。”

现在已经是夏季,江水的温度无论昼夜都比陆地低,所以吹的都是江风。

广陵城筑城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城门处的风一直是从城池往外吹,以防火攻。

不过广陵城附近多水,项燕所驻扎的地方又较远,从城门这里也难以跨越这么宽的距离火攻。

朱襄让人糊了孔明灯,不是为了火攻,而是送信。

他在孔明灯下面绑了画了图写了字的木板,字不多,主要是图。

孔明灯燃尽后,即使燃烧起来,也很难将下面浸水的潮湿木板燃尽。木板一定能被楚军“捕获”。

朱襄此举,一是疑兵之计。

项燕一定在疑惑,政儿和李牧怎么敢让自己守城。秦兵是不是就埋伏在周围?李牧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吴郡?

看见广陵城上空火光点点,飘向他的兵营,他一定会猜测,这是不是他给吴郡秦兵打的暗号,引秦兵来夜袭,惹得项燕惶惶不安,不敢安睡。

再者,图片上都是屠城和内迁的事。

项燕军中民夫和今日冲阵的“炮灰”一定是现抓的,之前带来的民夫可能都在几次攻城和楚人抵抗中死得差不多了。

朱襄要煽动这些人内乱。

最后,朱襄乐观地想,说不定哪个孔明灯就不小心掉到了项燕的粮仓上,又正好遇上一个负责的看守者,把项燕的粮仓烧了呢?

当然,朱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项燕好歹也算个战国名将,不可能连自己的粮仓都守不住。

看到可疑的火光,项燕一定会命令人把火光射下来。

这样浪费项燕的箭,似乎也算一项收获?

朱襄吩咐好之后,就将夜间守城的事交给蒙恬,自己天亮再来换蒙恬。

离开前,朱襄叮嘱道:“不可冒进!我们的目的只是守城待援!”

蒙恬无奈道:“伯父,我知道,不会乱来。”

他虽然气盛,也知道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朱襄公,哪敢乱跑。

朱襄回到临时指挥部后院,蒙头睡觉。

闭上眼后,满目尸山血海,根本睡不着。

但朱襄一声未吭,一直静静地闭上双眼养神。就算睡不着,闭着眼也能让身体休息。

他和广陵人说的至多一月,他自己知道只是一旬。还有九日,他能撑下去。

当夜,焦匀抱着剑,抬头看孔明灯升空。

朱襄公说是孔明灯,一个叫孔明的工匠创造。他们都私下叫它长平灯。

火光升天,唯愿长平。

“焦匀,你也去休息,明日才好护卫朱襄公。”浮丘一身宽袖儒服已经换作了窄袖,背后背着的大弓十分瞩目。

焦匀道:“你休息,我看着。”

浮丘摇头:“晚上只是零星袭击,我来守。明天白日又是苦战,得你来护卫朱襄公。”

焦匀不再推辞:“好。还有一百盏灯未放。”

浮丘道:“交给我。”

浮丘身后还有数十位儒生弟子,皆身背大弓。

军中虽有弓弩手,但普通弓弩手和强弓手完全不同。强弓手需要从小训练,而且营养充足,才有这样的力气。君子六艺包含射箭,浮丘等儒生都能拉动强弓,轮流镇守城墙。

项燕正在点兵,安排夜袭骚扰一事时,有斥候来报,广陵城上飘起奇异火光。

昏昏欲睡的南楚君立刻惊醒,与项燕一同出主帐查看。

他们看到广陵城墙上飘起点点光亮,仿佛夜晚的萤火虫,朝着他们飞来。

若不是这里是战场,这美景简直值得他们拍手称赞。

南楚君见多识广,看到这一幕声音仍旧颤抖:“这是什么?朱襄公的仙术?!”

项燕伸手:“拿我的弓来。”

他满脸不惧,亲手将离他们最近的火光射中。

火光突然增大,而后缓缓飘落。

项燕命人去拾取,捡来一盏燃尽的纸灯。

“灯笼?”项燕疑惑。

灯笼怎么会升到空中?难道真的是仙术?

项燕仔细端详手中灯笼残骸,看到了下面绑着的木牌。

凑着火把的光亮,项燕看出了木牌上的图画,大惊失色,立刻命令:“将灯笼射下,木牌全部销毁,不准私藏,违令者斩!”

虽然不知道灯笼如何能飞入天空,但项燕一看到木牌上面的话,就知道朱襄想做什么。

南楚君却已经无法去思考木牌的作用,只不断惊恐道:“这难道是仙术?真的是仙术?朱襄公真的是仙人?那我们可如何是好!”

项燕打断道:“与楚国为敌,即使是仙人,项某也能斩而杀之!”

听到项燕的话,南楚君立刻道:“好,你去杀!”

项燕:“……”

他真不想和这个叛徒合作!

如果朱襄只是一个“仙人”,他当然敢杀。

项燕转移话题:“朱襄此举,打击我方士气是其次,我担心他是给秦军讯号,引导他们夜袭。加强巡逻!以防偷袭!”

副将问道:“那我们今日夜袭吗?”

项燕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还不断飘来的火光,决定稳一稳。

若李牧真的在南越,那么只耽误一夜也能攻下广陵城;若秦军一直在伺机突袭,一夜两夜都无所谓了。

“先把灯笼全部射下。”项燕道。

副将也抬头看了一眼火光,忍不住心悸:“唯……”

灯笼怎么能飞上天空?难道朱襄公真的是神仙?

浮丘算着时间,先密集地放灯,后零零散散放灯,孔明灯亮了一夜。

城里人都把灯油拿了出来,手巧的半大小孩一大早就来糊灯。

他们虽不上战场,也有事做。

天蒙蒙亮时,朱襄便起床洗漱,回到了城墙上。

蒙恬看着朱襄眼下的青黑,欲言又止。

他猜到朱襄公根本没睡着。

“焦匀,将霹雳车推到第一道防线后面。”朱襄道,“今天将一半火药罐投完。”

焦匀道:“是。”他清点在朱襄家充当家丁的墨家弟子离开。

土法炼制火药很困难,朱襄短时间内找不到足够的原料,找到后提纯也是麻烦。

还好李牧给他存了些火药应急。

黑火药的威力十分有限,装到罐子里投出去后的威力就更有限了,就基本是放火和听响的作用。

李牧虽在舟师上运用过霹雳车纵火,但因为火药难得,也难以存放,所以在陆战上没用过。李牧上次用霹雳车,还是打下南秦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

朱襄赌楚军对霹雳车的记忆已经淡去,不清楚霹雳车的效果,用火光和响声吓唬楚军兵卒。

昨日往天上放火,今天往楚军兵阵中投掷“霹雳”。楚人重鬼神,南楚更甚。朱襄希望用这装神弄鬼的一手,最大限度地打击楚军的士气,扰乱楚军军阵。

这点小伎俩打击不了项燕所率领精兵的士气。朱襄就是要让项燕早日放弃用民夫消耗己方守城将士,早点派精兵上前。

所以朱襄孤注一掷,在第一日就用掉火药罐,剩下一半留在城墙上以做最后防守。

他要在双方都战力最强的时候,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兵力和士气。

巧的是,项燕也准备用火。

虽然背风,但广陵城第一道防线的栅栏都是竹子,很容易燃烧。

项燕屠城焚城的时候,从村庄抓来许多牛。他将牛尾巴和牛身上绑上易燃物,准备点燃后直冲广陵城的竹栅栏阵。

朱襄将珍贵的望远镜借给了焦匀,焦匀早早看到了火牛,眉头紧锁。

投石车的射程不超过百步,等火牛冲过来就晚了。

“跟我上前。”焦匀决定冒险。

他和墨家弟子将投石车推出了竹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