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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面色平静如常地寒暄道,“好巧。你也来三楼上厕所?”

朱欢寅看着她,好看的野生眉慢慢皱起。

朱欢寅没有拐弯子,而是非常直接地发问道:“你这是准备加入孙络的小团体了?”

陈缘知关上水龙头,雪白的镜面上沾着点点水光,她甩了甩手,看向朱欢寅,否认了,“我没有这个打算。”

朱欢寅不满,“没有你为什么还老是和她们混在一起?”

老是?

陈缘知印象中和孙络的接触并不算多,能给朱欢寅留下她和她们“老是混在一起”的印象,多半有朱欢寅看到了上次体育课她和孙络她们坐在一起的原因。

陈缘知没有挑明,只是说,“姜织絮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想和她坐在一起罢了。”

她抬起眼,此时的朱欢寅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眸却是雪亮的;而陈缘知站在一片灯光里,眼底却是一片安静的黑。

陈缘知开口道,“欢寅,你很在意我会不会和孙络交朋友吗?”

陈缘知打起直球来,和朱欢寅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欢寅被问住了,她“啧”了一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你和槿桦很像……她是个聪明人,你总不能犯蠢吧。”

陈缘知心里觉得她眼神逃避的样子很有趣,于是微微笑了起来,“那现在你知道了。”

朱欢寅重新看向陈缘知,陈缘知歪了歪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欢寅,“……没有了。”

朱欢寅在转身离开的最后一刻,对陈缘知说,“你最好还是离那两个女的都远一点,靠近她们对你来说没好处。”

陈缘知,“那两个女的?”

朱欢寅扭头走了,丢下两个名字:

“——孙络,还有蒋欣雨。”

蒋欣雨?

陈缘知对蒋欣雨的印象不算深也不算浅。

不算深的原因是她和蒋欣雨的圈子完全不重叠,从开学以来,她既没有和蒋欣雨说过话,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和她相关的八卦。

不算浅的原因是,陈缘知从蒋欣雨开学的那番自我介绍里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她的直觉一向强烈且准确。

和孙络不同,印象中蒋欣雨在班里比较受欢迎,除了孙络圈子里的核心成员和朱谢二人之外,几乎没有人不卖她面子。

她和孙络似乎是两个极端,她从不轻易和别人起争执。

朱欢寅走了,陈缘知自然也没了呆在此处的理由,她转身走出卫生间。

在路过楼梯口时,陈缘知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人群。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许临濯穿着普通的冬装校服,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和麦克风,正站在一堆人中间。

演播室里的黄光倾泻而出,光线附着在他的衣摆和喉结处,他垂下眼,双唇开开合合,清瘦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比划着什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和涟讨论过的话题。

在那个酷暑难耐,满眼繁绿的季节,她和那个人交换过许多天马行空的思考和见解,他们从宇宙大爆炸聊到哲学和宗教,从鲁迅聊到莎士比亚,从人性聊到一张最天真的笑脸。

中考完的陈缘知,在一开始,还觉得那两个月会很漫长。

直到她发现和涟聊天的每一日,时光都宛若飞逝,瞬息溜走。她常常是一整天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纵使他们连每分每秒都并未虚度。

那时的陈缘知不是不好奇的。

她在心里猜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聊到了和容貌有关的话题。

陈缘知那时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待一个人的长相呢?如果有人因为你的长相接近你,你会觉得反感吗?”

这不只是试探,也是陈缘知确实困惑已久的疑问。

她上了初中以后,不乏有男生无视她的冷淡向她示好,为她做抄笔记,买早餐之类的小事。

但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见过了她的照片或者本人才这样做的。

甚至他们中很多人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就对她说喜欢。

这一度让陈缘知非常反感。

涟:“长相吗?好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不会反感吧。”

“人本身就是视觉动物。对长相好的人有好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

陈缘知,“不会觉得他们很功利吗?”

涟只用了一个词语来回答:“人之常情。”

“事实上我觉得,大部分我们困惑的社会问题,追根溯源,都和心理学有关。”

“清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位认识的朋友,他初中的时候满脸痘痘,还有些胖,个子也不高,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属于平平无奇那一挂的男生,甚至可能还不太好看。他那时从来不会被女孩子注意到,更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他。”

“但他后来和我说,他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女孩。”

“我问他,喜欢她什么,他说她的长头发很好看,搭在肩膀上时柔顺得快要滑落;他说她皮肤很白,让人想到把黑板擦放到多媒体桌上时,落在玻璃板上的粉笔灰;他说她的声音动听,好像他最喜欢的那个唱《遇见》的歌手孙燕姿。”

“我那时一句话都不说,我只是看着他,然后问了他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

“他就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对我说,‘因为她会对我笑。她笑的时候,脸是微微红的。’ ”

“后来,我朋友下定决心要变成一个好看的人,他为此每天都去操场上跑五圈,吃生鸡蛋,去看了好多个皮肤科医生,甚至买起了会被一些男生嘲笑的护肤品。”

“最终,他成功了。他去了一个很好的高中,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同班的同学时,就有女孩子主动跑上来和他搭话。”

“他变得很受欢迎,那些女孩里也有很多留着柔顺的长头发,皮肤洁白胜雪,声音像是各种未出道的歌星。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即使在别人的描述里那个女孩非常漂亮。”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发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喜欢那时会对着平平无奇的他脸红微笑的那个女孩。”

“他说,一开始他觉得自己的相貌配不上她。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不只是相貌配不上。”

涟说到这里便停止了打字,没有再发新的消息回来。可陈缘知却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

——还有心。

那时便不会以貌取人的女孩,她何止外表清秀美丽,她的心才真正令人高山仰止。而故事里的男生,一开始或许也有那样一颗真挚的心,可最后竟是自己将它弄丢了。

对话框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是来自涟的。

他说:“我不在乎他人因为我的外貌接近我,也不反感他们因此对我产生好意。但我知道,有很多东西远比一张好皮相更重要。”

“我始终会更珍惜那些在我风雨交加时向我伸手的人们,而非金碧辉煌里与我共享筵席的人;我会更珍视那些因为看见我的价值而向我走来的人们,而非从头到尾都陪伴我,却不知我所求为何的人。”

“我会把我的所有特殊对待,留给那个读懂我灵魂的人。她也许也为我的外貌所吸引,但她一定是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的存在。”

陈缘知慢慢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那个躁动不已的夏天里,她和涟交换了彼此跋涉十余年的孤独,幻想和迷茫。他们在输入框里纵然畅谈,满腔的热血沸腾和契阔不已,全都化为夜深人静时落在心上的诗篇。

这样的一个人,让她怎样不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