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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御国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林守。

老将军的身子不太好。

他终究太老了。

身子每况愈下,胃口也远远比不得当年。

尤其是是牧王谋逆一案案发之后,身为老牧王旧部的林守那段时间常常以泪洗面。

林御国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林守或许活不了多久了。

这根大周最后的国柱般的人物就像是枯朽的大树一般,看似参天,实则摇摇欲坠。

但今日,林守似乎很有胃口,他早早的便让厨房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本以为自家爷爷的身子有了好转,大喜过望的林御国还特地嘱咐了厨房要把饭菜做得可口一些。

可谁知,这饭菜一热再热,早就过了吃饭的时辰,老将军却还是执着于眼前的文牒,没有半点吃饭的意思。

“爷爷...”林御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林守,只是这话才出口,便对上了林守那双瞪得浑圆的眼珠。

猛虎虽老,虎威犹存。

林御国一个激灵,才知自己说错了话。

林守治军严厉,即使是在家中,但凡在行公务,都得以军职相称。

林御国可不敢惹得老将军不悦,赶忙改口说道:“将军晚宴已经让厨房热了两次了,是不是应该早些用餐...”

“嗯?”林守闻言一愣,抬眸看了看屋外,才发现天色早已暗下。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但话一出口,身子便是一顿,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林御国见状赶忙上前,小心的拍抚着林守的背部,试图以此缓解他的痛苦。

“已经过了酉时,到戌时了。”

林守咳了好一会,这才稍稍缓了过来。他摆了摆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老了,不中用了。”

林御国闻言,看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想着曾几何时他也曾关山横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心头便有些泛酸,少有的没有接过林守的话茬。

林守从小看着林御国长大,看着他从嗷嗷待哺到结婚生子,再到如今的成熟稳重。

自家孙子的心思,怎能瞒过他?

他又叹了一口气,问道:“送去玲珑阁的信是昨日到的吧?”

“嗯。”林御国回过了神来,他赶忙点了点头。“是昨日到的,八百里路不算远,派的是最好的信使,昨日便应该到了。”

“那就好。”老将军点了点头,“那就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吧。”

林御国闻言,心头一喜,忙不迭的便吩咐左右的侍从,去将饭菜呈上。

待到布置完毕,林御国还未说话,林守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你们都退下去吧,老夫自己待会。”

周围的侍者自然不敢不从,纷纷在那时退下,但林御国却有些迟疑,他莫名的觉得今日的林守有些反常。

“怎么?觉得我老得连自己吃个饭都做不到了吗?”老将军在那时眉头一挑,问道。

林御国哪敢去反驳自己的这位爷爷,纵使心头再过不安,也还是随着诸人,缓缓退下。

满脸褶皱的林守看着心有戚戚的孙儿,眉头皱了皱。

“御国...”

他在林御国踏出房门那一刹那忽的张开了嘴。

“将军?”林御国闻言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向高台上的老人。

“放心,爷爷死不了。”

老人那如雄狮一般厚重的声音响起,敲打在林御国的耳膜。

他愣了愣,老人却在那时提起了桌上的一只鸡腿,大口的咬下上面鲜嫩的鸡肉。似乎是在告诉林御国些什么。

已经年近三十的林御国忽的展颜一笑。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已有些沧桑的声线,在府殿中静静回荡。

......

林御国走后,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

一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落在了将军府的大殿前。

他透过投射在房门的上影子,隐约看见了那位老将军的轮廓。

来者在那时微微迟疑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都说你们盗圣门那门踏流星的身法举世无双,八百里路,你足足走了一天半的光景,若是你家祖师爷知道了恐怕得从棺材板中跳出来,收拾你这不肖徒。”

殿中自饮自斟的林守看也不看来者,便这般说道。

似乎对于他的到来,林守早有预料。

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年纪看上去四十出头,满脸胡渣,有些邋里邋遢,身上更是带着一股浓重酒气,显然是常年酗酒之人。

那男人听闻了林守的讥讽之言却也并不恼怒。

他嘻嘻一笑,关上房门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林守的跟前,随意的拿起他案台前的食物,就着一旁的酒水,便吃了起来。

边吃边还含糊不清的说道:“路不熟,走了些弯路。”

“不过你这将军府的东西还真是好吃,早知道当年我也不去盗圣门学劳什子盗术,跟着你建功立业,保不齐现在已经妻妾成群了。”

林守闻言一笑,“你若是现在回头,我还可以向着朝廷举荐,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男人闻言,赶忙摆手,“那可不行,朝廷的事太复杂,我楚某人做不来。我现在这样也挺好,逍遥自在。”

林守在那时深深的看了这男人一眼,悠悠问道:“真的好?”

“......”中年男人的狼吞虎咽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这才说道:“真的好。”

得了这个答案的老将军也不再多问。

他沉默的静静看着中年大汉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桌前的饭菜,直到他大出一个极为不雅的饱嗝之后,林守方才脸上的神色一正。

“我快要死了。”他这般说道,浑浊的眸子中忽的爆出一道骇人的光芒,直直的盯着那中年大汉。

“我知道。”中年男人却是摆了摆手,不予回应。

老人亦是不言,只是依然盯着那男人,眸中的光芒从耀眼化为炙热,从炙热化为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

在那样的目光下,男人终于是软化了下来。

他坐到了一边,少有的认真的说道:“这样不好。”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老人毫不退让的回应道。

“是人都有一死...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男人并不死心,试图劝解道。

“可若是我死了,大周怎么办?大黄城怎么办?”

“.....”这个问题显然问道了男人的痛处,他沉默了下来,不知当作何回应。

“北疆王不是还在吗?牧极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牧极的本事,但我更知道牧极的本性!”老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男人的话,这一刻,他像极了一头雄狮,哪怕垂垂老矣,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容不得半分质疑。

不知是感受到了老人的决意,还是老人话里的道理更为透彻。

男人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而这一次沉默,比起上一次更长,也更沉默。

诺大的府殿内,除了屋外的夜风,便再无半点声响。

......

“你...想好了?”终于男人还是打破了这沉默。

他蓦然站起了身子,面向老人,眸中的光芒闪动,复杂至极。

“嗯。”老人也在那时站起了身子,单薄佝偻的身躯却在那时犹如泰山一般压在男人的眼前,也压在他的胸口,让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男人叹了一口气。

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老人的肩膀。

这个过程,他做得很慢,也很认真,就好似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深邃无比,好似那无垠的夜空,漆黑混沌之中却藏着漫天繁星。

他的嘴,随之缓缓张开。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是在那时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

“要。”

“死。”

......

短短三个字,男人却说得很艰难。就好似耗尽了周身所有气力方才将之吐出一般。

而那本该是挽留的话,他却也说得很是沉重。

反倒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诀别。

老人的嘴角在那时忽的扬起。

他深深的看了男人一眼,笑了起来。

“盗圣门的人不让我死。”

“我怎么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