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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摇头:“主公,一直修习一个学说的人,若让他改换其他学说,无异于让他否定自我。这不可能。”

刘基考虑问题比较阴暗:“他知道标儿是神仙童子吗?”

朱元璋点头:“知道。朱升也会算命理。当时那算命先生出事后,我就找过朱升。”

他不信任朱升,但他把朱升牢牢控制住,朱升也很老实地待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所以他才将陈标的神异之处告诉朱升。

其实朱升给朱元璋献了“九字真诀”后,就不可能再投奔其他人了。朱元璋绝对不会让他离开。他自己也知道。

刘基好奇:“他算出什么了吗?”

朱元璋摇头:“他说标儿命数模糊,仿佛被天机蒙蔽,不敢乱算。”

刘基叹气:“我怀疑给主公算命的是个半吊子,所以才敢把自己算出的话大大咧咧讲出来,遭遇天谴。”

他们一同哀悼了一下那个可怜的算命先生,继续讨论朱升。

宋濂虽然不认为朱升会改变自己的思想,但他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认为朱升如他两个儿子的名字一样,“求同存异”。

虽然朱元璋不太喜欢程朱理学,特别是朱子理学。但朱元璋逐渐展现出爱民如子的一面,让朱升认为可以辅佐朱元璋,于是才在朱文正莽撞后,顺水推舟出山。

刘基则坚持认为,朱升是在看到无法影响朱元璋的思想后,选择去影响太子的思想。

朱元璋失笑:“不管他什么理由,他只要出来了,就别想再回去。影响标儿的思想?哈哈哈哈……”

朱元璋没继续说,只是不断大笑、狂笑、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宋濂和刘基原本还有些担心,听到朱元璋那仿佛得志小人一样难听的笑声,不由对视了一眼。

看来主公对标儿很有信心。我们也对标儿有信心一点?

宋濂很有信心。刘基觉得,就算再有信心,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叶铮师徒几人跟在常遇春身旁,叶琛和王袆分别跟随胡大海和冯国胜征战,不在朱元璋军中。

刘基思来想去,写信给师兄季仁寿。

刘基曾经向大儒郑复初学经。不过季仁寿是继承郑复初衣钵的弟子,刘基只是向郑复初求学的众多弟子之一,而郑复初也不是刘基唯一的老师。所以刘基和季仁寿关系原本不是特别亲近。

郑复初为元朝进士,元末大儒,被构陷离职,抑郁病逝。

在郑复初病逝之后,季仁寿十分感伤,很快就辞官隐居。

刘基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在朝中做出些成就。但他的遭遇和郑复初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元朝准备免了刘基的官的时候,刘基自己挂冠离去。

刘基:不是你元朝炒了我,是我炒了你元朝!

季仁寿得知最气盛的师弟遭遇了和老师相同的挫折,写信安慰刘基。

一来二往,他们俩在刘基也归隐那几年才熟悉起来,现在算是真的有几分师兄弟情。

季仁寿仍旧消极避世,没打算辅佐任何一方势力。

刘基原本准备尊重师兄的选择,但现在……

师兄,你知道有个隐世大儒叫朱升吗?就是只修朱子儒学的那个。

这家伙趁着我不在应天,要教坏我的忘年之交,应天小学的小先生陈标。你帮我去照顾一下陈标,别让陈标被骗了。

季仁寿拿到师弟的信的时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问自己夫人。季仁寿的夫人笑道:“伯温就是这个性子,做事不合常理。看来他确实非常喜爱那个叫陈标的孩子,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你是他师兄,他跟随朱元璋在前线作战,你帮忙去照顾一些也没什么。他不说了吗,不是让出山,只是走亲访友。”

季仁寿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没什么。

隐世的人只是不出仕,不是不出门。他们经常走亲访友,还会四处游学。

朱元璋和应天的名声,季仁寿从交好的文人那里听闻过,他的友人对朱元璋的评价十分极端,要么深恨,要么十分欣赏,几乎没有中间态度的人。

季仁寿不愿出仕,所以不想撞见朱元璋。趁着朱元璋不在应天,他去应天亲眼看一看,满足一下好奇心也不错。

季仁寿的夫人又道:“你师兄施子安邀你去平江你去了,师弟邀你去应天你也应该去,别厚此薄彼。我想伯温说不准也有这个意思,替你堵子安的嘴呢。”

季仁寿的师兄施子安,便是施耳,号耐庵,也就是后世著名的施耐庵。

施耳和刘基不仅是同榜进士,还同在郑复初门下学过经。所以施耳也是刘基的师兄,只是两人性格有些相似,所以合不来,关系很差。

现在施耳和刘基各辅佐一方主公,关系就更不可能好了。

季仁寿听到夫人提起施耳,不由叹气:“也罢,我去一趟应天吧。”

他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施耳在张士诚那里过得并不好。若应天不错,他虽自己不出仕,或许能劝劝施耳。

不过季仁寿其实不抱希望。

施耳是一个性子很执拗的人,而且施耳的年纪也已经大了。他或许会离开张士诚,但不会再投他人。

总有些文人会把“忠君”看得很重。

施耳背弃元朝选择张士诚是为了结束乱世。他择了一次主,将所有雄心壮志都寄托在这一任主公身上。当他离开这个主公的时候,就代表丢弃了所有雄心壮志。

季仁寿顶多劝施耳早些离开张士诚,别和张士诚共沉沦,和他一同隐居做伴也不错。

季仁寿收拾行囊踏上去应天的马车时,季仁寿的夫人烧掉了刘基给她写的信。

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可以安全隐居的地方?

朱元璋战胜陈友谅之后,与张士诚必定有一场大战。到时候整个江浙都会燃起战火。

季仁寿年老体弱,哪能和流民一起四处逃命?恐怕战乱一起,他很快就没命了。

“入主中原者必定是基之主公。应天会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请嫂子定要劝服师兄!”

季仁寿的夫人把烧掉的书信的灰烬埋入花盆中,幽幽一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要隐居,她就随着丈夫隐居。

但隐居也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应天啊……季仁寿的夫人从书架底部拿出一个话本,话本封面上画着一握着旗帜的戴甲女子,旗帜上是话本的名字——《秀英夫人》。

……

刘基写信给季仁寿时,就让朱元璋派出一队精兵帮他护送师兄去应天。

刘基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道:“我不是请师兄出仕,只是请师兄去应天帮我照看小友,师兄定会同意。”

至于给嫂嫂写信,让嫂嫂吹枕边风的小阴谋诡计,刘基就不好为外人道了。

朱元璋开心道:“好啊!”

不来帮他没关系,他有李善长一个顶很多个。这个大读书人肯去见标儿就行!

季仁寿很快遇到了刘基派来的朱家军,一路上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季仁寿十分担心。他师弟怎么能说动朱家军来当护卫?难道他一去应天就会被绑到朱元璋面前,不投靠就去死?

他师弟不会这么坑他吧?

季仁寿的夫人笑骂道:“你想什么?朱元璋又不在应天,要绑你也不是绑你去应天。你怎么不往好的地方想?伯温在朱元璋麾下很得重用,朱元璋愿意给伯温这个脸面。且朱元璋知道你是个大读书人,就算不招揽你,也要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不才是符合常理的行为?”

季仁寿担忧道:“若是施子安,我就信这是符合常理的行为。但刘伯温,我真的信不过啊。你不知道那小子肚子里多少坏水?”

季仁寿的夫人不满了:“我看伯温才是个敦厚好人。你可别胡说!”

季仁寿闭上嘴。

他夫人都说刘伯温是个敦厚好人了,他还能说什么?

季仁寿在忐忑不安中,被朱家军护送进了应天城。

等到了地方,季仁寿疑惑道:“这不是陈府吗?我不该去伯温府上吗?我记得他家眷都在应天。”

亲兵道:“伯温先生说,朱先生也住陈府,所以让季先生住陈府,帮他照顾好标儿。”

季仁寿哭笑不得。他一路上担心了许久,害怕刘基真的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送朱元璋手中,逼迫他向朱元璋效力。

结果刘基搞这么大的阵仗,还真的是让他帮忙带孩子啊。

亲兵眼睛一亮,指向前方:“那就是标儿。标少爷!”

陈标努力蹬动着小短腿跑来:“来了来了!对不起啊季先生,没能在城门口等你。我……陈棡!”

陈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了屋,朝着季仁寿扑了过来。

季仁寿条件反射接住那个摇摇晃晃却跑得飞快的小孩。陈棡立刻顺着季仁寿衣袍往上爬,边爬边喊:“快走,走!别被哥哥抓住!”

季仁寿面无表情把陈棡递到了陈标手中。

陈标一巴掌拍陈棡脑门上。

陈棡眨了眨眼睛,扑通跪下。

陈标:“……”

季仁寿:“……”

陈棡仰着头,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自己罚跪,不准罚、点心和读故事!”

陈标深呼吸,深呼吸。

这是你弟弟,亲弟弟,不能丢!

季仁寿忍俊不禁:“你是陈标?”

陈标苦着包子脸道:“是的。”

他试图把陈棡从地上拉起来:“起来,别跪在这。”

陈棡梗着脖子道:“我、不!认罚!”

陈标再次深呼吸。

是你弟弟,真的是你亲弟弟,不能丢,也不能送给别人养。

我把他送到前线去找爹娘养行不行啊?!为什么我好好的一个三弟,突然长了腿脚长了嘴,会跑会跳还会说话了?还我那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乖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