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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诚仰面躺在地上,一只手盖在眼睛上,遮住正月初四刺目的太阳光,大笑出声。

平江城内,一处小巷子中,罗本扶着老师施耳,两人也面向应天的方向。

施耳道:“朱元璋这时候应该已经登基了。”

罗本道:“嗯。”

施耳道:“我已经老了,没精力再投他主。你还年轻,朱元璋若征召你,你就去吧。”

罗本倔强道:“不去。”

施耳苦笑着摇摇头:“我原本以为朱元璋是暴君,但现在想来,暴君也可以是明君。你应该去。”

罗本道:“朱元璋或许真的是明君,但他麾下已经有许多贤臣,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只想坚守我的抱负。”

择一明主,从一而终。

如凤凰择梧桐,若梧桐枯萎,则凤凰泣血,再不返回天空。

说愚忠也罢。人这一辈子总会坚持一些愚蠢的事,这才是人。罗本知道这样不理智,但人不理智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次。他不过是遵循本心而已。

施耳再次摇摇头,道:“回去吧。以后你若改了主意,也不要羞耻,尽管去。跟随明君,不丢人。”

罗本哭笑不得:“老师你放心,我不是会为了面子死撑的人。”

他只是即便离开张士诚,也视张士诚为主。

张士诚堕落,他不会助纣为虐,但也不会去张士诚的敌对阵营做官。

仅此而已。

……

甘肃宁夏府路(此时宁夏属于甘肃行省)。

陈标到达大运河尽头之后,仅仅两日便攻下大都,大大打乱了扩廓帖木儿和元太子的计划。

朱元璋亲率大军西进,一路连克山西数座城池,一直打到冀宁(大同)。

元太子指责扩廓帖木儿此次战略失败,与扩廓帖木儿再次分裂。

扩廓帖木儿退守甘肃宁夏,元太子退守应昌路(今内蒙古赤峰市)。

徐达对朱元璋阐明了陈标的建议,并加上了自己的建议。

朱元璋认可徐达和陈标的看法,认为元太子不足为患,扩廓帖木儿才是将来大明心腹大患,便无视元太子,全军分几路堵住甘肃各个关隘,一边屯田养兵,一边朝着宁夏推进。

因朱元璋登基,徐达、汤和等人暂时回应天,明军攻势暂时停止,扩廓帖木儿暂时有了喘息之机。

正月的宁夏正值冰封万里之时。

明军连日骚扰,徐达这个损透了的家伙,只围不攻,每日让人在宁夏大营附近敲锣打鼓喊打喊杀制造噪音,扰得元军精神疲惫,神经衰弱。

即便他离开了,副将们也遵守他的策略,每日用噪音骚扰元朝守军。

扩廓帖木儿已经好几日没能睡个好觉,眼中布满了血丝。

徐达离开之前,将书信绑在箭上,射入了宁夏军营内。

他告诉扩廓帖木儿,他要回去参加主公朱元璋的登基典礼,从正月初四起,这天下就要改名叫“洪武元年”了。

“你可以趁着我不在出兵试试。”

扩廓帖木儿拢紧了大氅,手中的力道仿佛要把那张脆弱的纸捏碎。

面对徐达的挑衅,扩廓帖木儿很想出兵试试,却又担心徐达故布疑阵。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昏昏欲睡的元兵,悲哀地发现。就算徐达已经离开,明军还在外面。就算他打出去,也不可能成功。

扩廓帖木儿麾下精兵已经只剩下五万不到。

他明白自己的活路不在这里。他如果放弃这些兵,只趁着夜色带轻骑突围逃回草原,投奔太子,才是活路。

大元虽在中原势力几乎被拔除,但草原仍旧是大元的天下。以大元皇帝和太子的号召力,以蒙古各部落共同的利益,以自己的声望和养父留下的政治资产,他一定能成为这支草原铁骑的统帅,继续与大明对抗。

可他同样也明白,入关太难了。

大明不是大宋,朱元璋不是宋朝任何一个皇帝。他如果失去甘肃,蒙古就失去了最后一块沉淀着华夏文明的地盘,又回到了部落状态。

大元还能入关吗?还能在中原大地重新建立一个王朝吗?

扩廓帖木儿饱读诗书,他翻遍了史书,就算是东西汉也是几乎是连续存在,从未见到哪个朝代隔了一个朝代后,还能复国。

皇帝和太子如果能整合草原的势力,与自己里应外合,夺回大都,他们还有希望。

若他离开甘肃,大明稳固了根基,再回来就难了。

扩廓帖木儿闭上眼,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大明皇帝登基的时候,是明军最松懈的时候。据说大都守军将领是朱元璋的三个义子,已经全部回到应天。大都中,只有一妖孽稚童陈标坐镇。

他决定直取大都。

如果他能成功,大元皇帝和太子就算有再多顾忌,草原上的蒙古王公们有再多借口,也会一同进攻中原,以大都为跳板,重新收复大元河山。

如果他失败,就退回草原。即便他有生之年恐怕都无法再踏足中原,至少能帮太子在草原上坐稳“蒙古大汗”的位置。

为此,他安插的所有棋子都可以动起来了。

反正他如果退回了草原,这些棋子也没有用处了。

于是当夜,扩廓帖木儿与他的将近五万大军居然悄悄绕过了明军驻守的关隘,跋山涉水,出保安州(今河北涿鹿),逼近大都。

镇守庆阳的元将张良臣、镇守潼关的张良弼和李思齐等大将同时出动,阻断明军,为扩廓帖木儿开路。

其他零散元军也闻风而动,在朱元璋登基前后日子“活”了起来,与明军撕咬。

当明军发现扩廓帖木儿弃宁夏城而去,都以为扩廓帖木儿要逃回草原。

他们分了一半军队入驻宁夏城,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一边派传信兵往扩廓帖木儿回草原的路打探并传信,让同僚围堵。

当传信兵急奔百里,询问沿路镇守同僚,皆未发现扩廓帖木儿踪迹的时候,方觉不对,立刻回去禀告。

正在宁夏城内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写信给应天报功的副将这才如被一盆冰水浇醒。

他想起徐达离开前告知的话。

“一定要死死围住元军,绝不能令元军出城。若元军出城,立刻大军追击,不要管宁夏。”

他浑身冒汗,几近虚脱。

大功劳如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一样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居然忘记了徐元帅叮嘱的话。

“快、快出城追击!”副将声音颤抖。

下属问道:“追击?追去哪?”

副将茫然。

如果扩廓帖木儿没有回草原,他能去哪?总不会是继续往西去大漠?

“往东……”副将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一定是往东,他、王保保这个疯子!他居然想趁着大都守将都去了应天,想要用一支疲兵抢回元大都?!他怎么敢?!”

……

北平中,陈标正在检查学生们近些日子在城内城外文臣武将各处实习的报告。

他摊开的是综合成绩前五名的学生的实习报告。

他两个弟弟暂且不说……樉儿第一;棡儿年纪如此小,居然也能刚刚进入第五名,真是太给他这个当大哥的长脸。剩下的三人,耿再成之子耿天璧排第二,周德兴之子周骥排第三,原本考核次次第一的常葳落到了第四名。

陈标有些疑惑,常葳为什么会落下这么多分。看完常葳的实习报告之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常葳虽武艺不错,但对人太心软。

这心软不是上阵杀敌的时候,常葳虽与他同岁,上阵为一小兵倒不怕杀人。只是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她就下不了手了。

陈标下令,这段时间靠近北平的百姓一度驱逐,若三次驱逐后仍旧抗令不遵,格杀勿论。

常葳多次心软,虽没有让那些人靠近大都,也只是驱逐,不肯杀戮。

这也就罢了。常葳年纪小,未经历惨烈之事,较为天真,不是她的错。他的学生中,有一半的人都做不到严格执行他残忍的命令。

让陈标万万没想到的是,常葳是个“路痴”。

谁都知道李广为什么难封。就算太史令为这个好基友吹破了天,用传说和“善战者无功”吹出来的字数堪比卫青霍去病两位将领的总和。但就凭李广每逢出征必迷路贻误军机,卫青都给他派了本地向导他都能闷头乱窜,就知道这家伙永远也不可能封侯。

老实说,无论是什么原因,两次出征大战都他妈迷路贻误军机,若不是看在他是老将的份上,卫青直接把他脑袋砍了祭旗都不为过。

陈标早就发现常葳在空间几何上的分数特别差,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方向感也同样不好。在没有卫星导航系统的古代,她只能为副将了。

如果只为副将,常葳恐怕保不住她女将军的身份——常葳虽力气很大,但就算大到常遇春那地步,和常遇春同名的“壮士”,在朱元璋军中至少两位数。比如现在因为犯错不能回应天参加朱元璋登基仪式的赵德胜就是其中之一。

常葳力气的出众,只是基于她同性别的人比,能与男性悍将一决高下。这是基于生理的客观事实。

若常葳要成为盛世的女将军,成为妇好、平阳公主一样凭借自己为将而不是凭借丈夫为将的女性,她必须要有超出所有男性的地方。

武力值不行,就计谋、勇敢、帅才来凑。现在常葳妹子还差得远。

不过介于常葳现在算周岁才十二岁,以妇好和平阳公主的标准来要求她还太早。陈标并不会看轻她。

陈标的娘亲给陈标写信,希望陈标能够照顾一下常葳,给常葳寻找一条能从武将走下去的路。

“恐怕这是大明之初最后一位女将军了。娘不求她能有她两位师傅的本事,若能在青史中留下一二战绩,娘就欣慰了。”

陈标想着自家娘的信,自言自语:“一二战绩?那多容易,当个副将就行。但那多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