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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才没什么关系。

蒋莞笑了笑,也不与他争辩,低头认真吃起饭来。

她确实有些饿了,这些天工作安排的非常密集,她为了抽时间过来他这儿献殷勤,几乎连中午休息的时间都压缩进去,现在能安安静静的吃碗方便面也是好的。

两个人很快吃完,贺闻朝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

蒋莞听着‘哗哗’的水流声,感觉本来有些不舒服的胃被安抚得很好,便慵懒的趴在桌上。

“贺闻朝……”她嘟囔着:“你跟我说几句话行不行?”

蒋莞这几天每天都来,可就算死缠烂打地留在这里,贺闻朝也基本把她当空气。

她知道自己现在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感情骗子,也做好了这次追人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就算做好了准备,但在蜜罐里泡久了的孩子吃到苦头,也难免觉得委屈的。

蒋莞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句,没有任何意外的得不到回答。

她难受的扁了扁嘴,又觉得有些胃疼了。

小手不自觉的按压着自己的腹部,一天的疲倦涌了上来,麻痹着四肢百骸的神经,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就像是在高中时下午上课,总忍不住想睡觉的那种感觉。

当时贺闻朝总是塞块薄荷糖到她嘴里让她提神,低声说:“好好上课。”

现在的情景也挺类似的——头顶的吊灯像是午后的阳光照映,蒋莞趴在桌上,眼皮子越来越沉。

只是贺闻朝不在旁边,在不远处刷碗。

蒋莞还真的小憩了一会儿,就在这么不合时宜的环境中。

直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冷冽气息,并不温柔的把她唤醒:“别在这儿睡。”

“……别吵。”她有点起床气的,最烦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了,下意识皱眉嘟囔了这么一句。

贺闻朝长眉微蹙,正准备更加‘粗暴’的把人撵走,甫一低头却看到蒋莞的脸色有点苍白。

他愣了下,俯身掐着她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蒋莞?”

“别吵。”蒋莞半睁开眼,嘟囔着:“我困。”

贺闻朝沉默片刻,说:“困了回去睡。”

“不要。”蒋莞眼睛直勾勾的摇头:“回去没有你。”

贺闻朝修长的手指一僵。

他知道她现在是困糊涂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可是这个状态的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有几分真心。

贺闻朝知道继续强硬的把人撵走才是正确的,可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整个人都显得很疲倦的蒋莞,又狠不下心肠来。

她看起来真的很累的样子。

“那也别在这儿。”他顿了下,声音轻柔许多:“去床上。”

贺闻朝平时家里无客,客房只是个空荡荡的屋子,睡不了人。

他把蒋莞安置在主卧床上,自己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只是动作虽轻,心里却像是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甚至想找点什么东西摔打——可摔东西泄愤,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贺闻朝侧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靠着墙的钢琴上面。

从有记忆开始,陪着他最多的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钢琴。

大抵哪个孩子从一开始都是不愿意被强迫着去做些什么的,天性正在萌芽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又怎么能忍受桎梏呢?

只是在他四岁那年展现了远超于同龄人的天赋时,从此便不是自由生长的命脉了,他已经被固定在‘钢琴’这个框架里,枝桠都被修剪好了。

在贺闻朝的童年记忆中,出现最多的画面除了父母的争吵,就是白若眉近乎于强迫症一样的逼他练琴。

曾经一度,他很怨恨钢琴,是从生理上的厌烦,每天坐在琴凳上练习的时候都油然而生的想把每个琴键拔掉,摧毁。

后来,他才学会和这个注定要与自己毕生依偎的物事和解,并从音乐中寻求慰藉,希望,自娱自乐的交流。

贺闻朝逐渐意识到,有些事是只有长大后才能发现的。

譬如十岁以前,他对黑白键的恨意是投射进去对父母的不满——他讨厌被强迫,也讨厌他们总是不合,让家里变得乌烟瘴气。

但等他们真的分开了,周遭却也变的无边孤寂。

原来无论怎样家毕竟是家,那一刻开始,贺闻朝才知晓自己是真的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从那以后,他弹钢琴的心境也有所不同。

白若眉不再时时刻刻的逼他,监督他,可他已经学会了自己监督自己。

因为比起周围人或事,钢琴带给贺闻朝的寄托感反倒更多。

就像是一片污糟中难得的净土,他甚至开始讨厌有人打扰。

白若眉和贺坤在离婚之后反倒比以前对他更殷勤,更嘘寒问暖,两个人一个赛着一个的说爱他看重他,拼命讨好他。

然而只是为了争夺抚养权罢了。

贺闻朝身处其中,作为那个被争夺的‘财产’,只觉得可笑。

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

争着抢着抚养他有什么用?他自问不是个贴心的孩子,总被他们骂是个冷心冷肺的,确实,他连孝顺都算不上。

但血缘这东西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他们哪个没争到抚养权,难不成他以后还能不给他们养老了?

可白若眉和贺坤谁也不肯让步,就像是两只上头的乌眼鸡,一斗就是好几年,一个抚养权官司打了又打,竞争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这种官司里,作为孩子的主观意愿是很重要的,但在两个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面前,孩子的意见就并不重要了。

况且,贺闻朝也没什么意见。

这两个人虽然水火不容,但对他总归不错,小学以前还算是尽到了尽父母的责任。

离婚以后贺闻朝是和白若眉住在一起的,但对他而言,抚养权判给谁都无所谓。

反正只是个空架子罢了,他只希望他们都滚远点。

贺闻朝在中考的时候,特意选了离家最远,也是重点高中里最偏僻破旧的长安街南一中。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为此挨了白若眉重重一个巴掌。

“你!你知不知道高中多么重要?怎么能选一个这么烂的学校!”她气的手都发抖,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吼:“你这是故意气我是不是?连自己的学习都不顾了?”

白若眉自己是个把事业看的重于一切的女强人,自然希望儿子也是如此。

眼下贺闻朝这个样子,能不让她大失所望,肝火大动么?

男生舌头抵了抵被打出巴掌印的脸颊,一语不发。

“整天不说话!”白若眉更气,伸手推搡:“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选了南一中那么个破地儿,以后上下学都不方便,高中哪里能让你这么耽误……”

“我没怎么想,就像离您远点。”贺闻朝打断她,冷淡道:“您本来就对中考和报名不闻不问,现在又来关心什么?”

白若眉愣住,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说,您还是继续去和我爸打官司吧。”贺闻朝嗤笑:“我没打算耽误我自己,上了高中我就会搬出去,已经在一中旁边租好房子了。”

男生虽然年纪小,但性格却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给自己想好未来的方向的。

去南一中非但不是冲动,还是他思考许久的决定——打算挣脱让人烦躁的牢笼不能只是想,还要付诸行动。

白若眉已经不是第一次有‘管不住自己儿子’的这个感觉,但这次却是最强烈的一次。

“闻朝,你,”她忍不住问:“你嫌弃妈了?不要我了?”

“说什么要不要的,烦不烦啊。”贺闻朝冷淡道:“你的事业,你的官司,甚至争一时之气不都比我重要么?”

“我现在腾地方给你和我爸两个人斗,你们随便怎样都好,别烦我。”

白若眉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的心口直突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觉得怒火攻心到眼睛都黑了,喉间几乎涌起一股子血腥气——

她忍无可忍,只能又扇他一巴掌解气。

只是□□上的凌虐,已经没办法给贺闻朝带来任何心理层面上的伤害了。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少年也只是笑了笑。

“你休想……你休想!”多年沉浸于职场上的尔虞我诈让白若眉有种强迫症一样的掌控欲,对人对事都是如此,更何况对贺闻朝?

如今她认为应该是‘属于她的’儿子马上就要脱离控制,这让她打从内心里惶恐不安。

白若眉的独断专行再一次发作,她斩钉截铁地说:“那个学校根本不行,我会给你办转学……”

“妈,你别费事了。”贺闻朝看着她,墨黑的眼眸里面情绪很淡,却是蚀骨的寒:“对我来说,什么学校都一样。”

“但对你来说,我搬出去后会让你觉得在爸面前矮一头,这才是重点吧?”

白若眉被他逼问的心里惶恐,皱眉不语。

“但是,我不是你们两个想要压过对方一头的工具。”贺闻朝盯着他,尖锐的寒芒不加掩饰:“不管是你,还是爸,这些年我都要烦死了。”

每当打官司上法庭之前,他都要作为那个被争夺的‘工具’被摆上台,听着他们不断攻击对方抬高自己,然后又状似讨好他。

仿佛他如珠如宝,实则狼狈不堪。

白若眉眼眶一红,咬了咬牙,第一次在贺闻朝面前低头:“闻朝,我知道是我们不好,我会去和你父亲谈,你别……”

“用不着了,我和你们一样固执,决定的事情不会改。”贺闻朝走到钢琴旁边,伸手轻轻摁了几个键子:“知道么,曾经我很讨厌你强迫我学琴的举动,可这些年,只有弹琴的时候我心里才能短暂平静下来。”

“但你们偏偏不分场合的来烦我,去年在肖邦比赛前,我还上了法庭——知道我在登台前,是怎么平静下来的么?”

迎着白若眉噤若寒蝉的注视,贺闻朝拉起自己的袖子。

那白皙修长的手臂上,是一道道已经结了疤的痕迹。

在母亲又惊又痛扑簌落泪的眼神中,少年淡淡道:“疼痛能让人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