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语 帝御城终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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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深夜,偌大的帝御城里静悄悄的,言府最中心的院子里却依然点着灯。言霁脸侧映照着烛火,眼神微微放空,徐徐提起一千年前那些隐秘。
“自霜玉堇失窃,先帝一直想尽办法,想让霜玉堇重新生长。慕家借助霜玉堇突破瓶颈已有近万年,可以说天底下最了解霜玉堇的人非慕家莫属。先帝尝试了五千多年,试尽各种办法,终于取得些效果。霜玉堇母株旁边隆起一个沙包,很像是种子发芽前的样子。先帝十分重视,派遣大量人手驻扎北海,日夜守护幼苗,并且敕令我父亲进行预言,看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如何做才能让霜玉堇尽快破土。”
牧云归问:“霜玉堇不是在沂山吗,为何要去北海?”
霜玉堇失窃的罪魁祸首就坐在现场,但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毫无愧意,点点头道:“对啊,不是说只有一株吗,难道北海还藏着一株?”
言霁瞥了江少辞一眼,忍耐地抿了抿嘴,继续说道:“霜玉堇原本就是在北海发现的,为了方便管理,皇族才花大价钱将其移植到沂山。后来果然在母壤边,又发现了霜玉堇复苏的迹象。父亲跟随先帝去北海查看,回来后竟当真激活了预言。”
牧云归不由提起精神,问:“他看到了什么?”
言霁沉默,片刻后低声说:“父亲在破妄瞳中看到了……危机。”
此时旁边的灯芯跳跃了一下,室内光影快速掠过,明暗剧烈交错。不知道是不是牧云归错觉,言霁说到后面时好像飞快望了江少辞一眼,然后临时改口,将后面的话换成“危机”。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看江少辞,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烛火稳定下来,室内也恢复明亮,言霁声音平稳,继续讲述过去的事,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父亲在破妄瞳中看到了未来,他得知这株幼苗虽然和霜玉堇从一个地方长出来,但是并非同种,而是一种变异伴生花。如果用灵水浇灌,接下来会长出一株类似霜玉堇的灵花,效果要逊色不少;但如果用血液浇灌,会长出来一株黑色的花朵,能力比霜玉堇还要霸道。”
牧云归眉尖动了动,她仔细盯着言霁,问:“它的能力是什么?”
言霁微微叹气,说:“和霜玉堇相反,霜玉堇钟灵毓秀,汇聚天下至清灵气,能帮人突破、进阶,黑色伴生花则相反,吸食灵气,服用者会修为倒退。”
屋中气息一时凝滞,大家都猜到言家的老太爷做了什么了。江少辞挑挑眉,颇为无语道:“那要这种花干什么?”
嫌自己修炼太快,花大价钱养大一朵花,然后让自己修为降级?
怕不是疯了吧。
言霁叹道:“这自然不是先帝想要的结果。可是,破妄瞳只预凶,出现在破妄瞳中的画面都是能威胁到自身的事情,更甚者直接是死亡。我父亲看到了伴生花的两种选择,若选灵花,将来北境会全员覆灭,若选不祥的黑花,反而有一线生机。”
牧云归目露了然之色,她试着道:“所以……”
“所以,我父亲瞒下了另一个选择,只告诉陛下,用血浇灌土壤。”
牧云归轻轻叹息,难怪慕策和太后说言家自作主张,臣子代替当权者做决定,对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大忌。
言霁想到曾经那些事情,也叹了声,道:“后来果然没过多久,伴生花破土而出,却是一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花。先帝询问,父亲没做隐瞒,和盘托出。父亲还说,先帝先前做错了一个决定,会给北境带来灭顶之灾,这是最后一个挽救的机会了。先帝听后却大怒,赐死父亲兄长,甚至将与此事无关的言家旁系也剥籍流放。父亲临死前曾和我说,他当日说那些话没有任何私心,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他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唯独辜负了君主的信任,甘愿赴死。”
满室寂静。有利于国家,但是不利于君主,这种选择题要怎么做?如果言家没有破妄瞳,他们也可以混在人群中自保,偏偏他们是唯一拥有改变未来能力的人,谁都可以回避,唯独他们不行。
牧云归安静片刻,道:“老太爷大义,我深感钦佩。第二个问题,我母亲为何会失踪?”
言霁说:“先帝意识到被父亲欺骗,大为恼怒,然而这时候伴生花已经长出来,先帝后悔也没用了,只能继续培养。新长出来的花娇弱,不能移植,只好留在北海。但是二十年前,北海周围出现许多魔物,陛下担心魔物伤害到伴生花,亲自率军去北海平乱。”
牧云归留意到时间,问:“我母亲亦在出行队伍中?”
言霁细微颔首,言瑶接着说道:“这朵花和言家息息相关,我和叔父也悄悄跟过去了。北海地处极北,天下极寒极烈之气都汇聚于此,在此修炼事半功倍,但同样,亦容易滋生妖魔。以往北海也出现过冰雪魔族,但这次魔物潮极为强大,陛下带去的军队竟一时没法打赢。我和叔父晚了一个月才到北海,那时正值交战最激烈的时候,北海冰天雪地,终年不化,海面上的冰层足有十米厚。可是那么坚固的冰层却在战斗中击碎了,茫茫北海上皆是一处处的冰窟窿。我无意在破妄瞳中看到陛下有难,赶紧去提醒陛下,没想到撤退途中被一股兽潮困住。阿笳主动请命去外面开路,不慎落入冰海,当时叔父为了救我,侍卫忙着保护陛下,没人注意阿笳。等再回过神,阿笳就消失了。”
江少辞怀疑地挑眉:“消失?”
“对。”言瑶叹气,说,“陛下后来派人下海找,发现阿笳落水不远处有一个暗洞,周围灵气驳杂,撕扯严重,不知通往何处。按理以阿笳的修为,落水后不可能爬不出来,我们以为她受了伤,藏在某个地方养伤,便没有追究暗洞,继续搜寻周围。没想到,此后竟再也没见过她。”
暗洞是修仙界一种很罕见的能量漩涡,往往出现在能量强大却又不稳定的地方。道法说物极必反,极北这种地方就是如此,它占据最北、最冷、最高等好几个“最”,能量强大又极端,最容易滋生异相,暗洞就是其中一种。
暗洞毫无规律,修仙界至今不知它的具体原理,只知道暗洞会随机把两个地方连接在一起。谁都不知道暗洞对面连接着什么地方,可能距这里几步之遥,也可能相隔天南海北,可能充满天材地宝,也可能贫瘠险恶。修仙界的人大都惜命,遇到这种异相,没有人敢贸然进去,一般都是遥遥绕开。言瑶等人最开始没有注意暗洞,等后面察觉不对,想再找时,暗洞已经消失了。
牧云归想起天绝岛建立在天涯海角,周围海域也不稳定,问:“其实,她进入暗洞了,是吗?”
言瑶沉着脸,慢慢点头:“是的。我们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偏偏是她的选择。她明明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呢?就算她体力告尽,再等一等就会有救兵,为何要投入不知尽头是何方的暗洞?”
江少辞听了一会,冷不丁问:“当时是几月份?”
言瑶费力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是六月左右。”
“那就是了。”江少辞回头看向牧云归,“我记得你生辰在三月吧?”
牧云归默然,言瑶和言霁一惊,随即醒悟。
原来如此。言霁有些怔松地想到,原来当时那个女子怀孕了。他经过时,她本来想求救,但是言霁忙着救言瑶,没有停留就走开了。北海的水冰冷刺骨,就算是修士也受不住,牧笳确实可以忍一忍,等救兵到来。但那样一来,她的孩子多半就留不住了。
言霁不知道那个女子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竟然宁愿去赌一个生死未卜的暗洞,也不愿意等人营救。她还年轻,就算孩子真的留不住,她也有下一次怀孕的机会。
牧云归垂着眼睛,她早就知道母亲是因她而死,没想到真是如此。江少辞马上发现不对,他用力握住牧云归的手,说:“不要胡思乱想。你母亲有破妄瞳,她敢那么决绝投入暗洞,说不定是看到了什么。”
牧云归慢慢抬起眼睛,江少辞看着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蒙上水光,水色盈盈,脆弱又自责,心顿时抽疼了。他心里怒骂慕策和言霁,脸上表情却更加小心,用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声音说:“这是她的选择,她那么用心把你养大,你怎么能怀疑她的决定?”
世上很多事看似是巧合,但其实都是每个人性格所导致的必然。物极必反,阳极则转,极北之地连接着的大概率就是极南。而桓致远、詹倩兮之流为了掩人耳目,特地把江少辞镇压在人迹最少、疆域最广阔的南海。牧笳从破妄瞳中看到暗洞对面有陆地,兜兜转转找到天绝岛,其实也完全可以预料。
好几个人的选择叠加在一起,才造就了牧云归和江少辞相遇。
言霁和言瑶看到这副场景,都默然不语。牧云归深吸气好几次,终于调整好心情。她刚面对言霁时就疏离的刻意,如今,她连最后那份礼貌疏远都不想维持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但我觉得不必问了。牧薇在哪里?”
言霁说:“牧笳在北海失踪后,耿……牧薇再次去找,后来有一次,她出去后,再没有回来。”
言瑶同样叹息,看表情真的很难过:“我和叔父找过很久,可惜,并没有找到薇姨。我们给她立了长生碑,希望她能平安吧。”
他们虽然这样说,但屋里人谁都知道,牧薇多半死了。牧薇为言家付出了一辈子,她将本属于牧笳的爱全部倾注在言瑶身上。等牧笳失踪的消息传来后,牧薇才惊觉,她亏欠女儿太多,今生竟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牧薇受到刺激,不久后同样在女儿失踪的地方消失。
牧薇出门时,大概就没想着回来。她一开始就存了死志。
牧薇对言家效忠一生,最后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言霁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压抑,长叹道:“何必?逝者已矣,生者应当更努力活下去才是。”
牧云归自从得知母亲失踪原因后就郁郁寡言,听到言霁这段话,她忽然变了脸色,抬头冷冷道:“别人可以说这句话,唯独你不可以。你可知牧薇为什么要寻死?”
言霁早就发现牧云归对他的敌意了,他觉得莫名其妙,问:“为何?”
牧云归让长福取来一个盒子,缓慢掀开,问:“我前段时间翻看库房,无意找到一柄扇子。请问,这是您的吗?”
盒子中躺着一柄素纹折扇,装饰清雅,但是扇坠上却少了颗珠子。言霁看到微微惊讶:“没错,这是我多年前用过的一柄折扇,后来丢了颗吊坠,便不再用了。帝女为何翻出这件旧物?”
牧云归说是无意看到的,但这种不值钱又被废弃的装饰品,除非用心找,否则怎么可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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