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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被查抄,人走的走死的死,但所有东西都在。牧云归找了很久,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柄掉了颗珠子的折扇。看样式,明显是男子所用。

牧云归从锦囊中拿出璃玉珠,抬起手,展示给言霁看:“这粒璃玉珠的孔径,和扇子上一模一样。”

言霁皱眉,慢慢感觉到一丝不祥:“这是何意?”

牧云归将扇子和璃玉珠放回托盘上,说:“我翻看言家年志,得知您曾中过一次毒。年志上写的很隐晦,但我查了当年的药物册子,时间皆对得上。我请教过宫里医仙,医仙说这种药是治疗情毒的。如果没猜错,当年,您曾中过一种不太光彩的情毒吧?”

言瑶眼睛在牧云归和言霁之间转动,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言霁倒还平静,很坦然地点头,承认了这桩不光彩的事情:“没错,当时我年轻气盛,独自进山历险,不慎被雪妖所伤。那只雪妖身上……有毒,我虽勉力打死了它,却也中毒晕倒。后面等我醒来已回到言家,家人说我被寻上山的侍卫发现,但我模糊中总记得有一个女子救我起来。我后续问过很久,言家侍卫无一见过外人,我久寻无果,后来言家出事,我疲于奔命,此事就只能撂下了。”

“你没有记错。”牧云归冷冷道,“你确实被一个女子救了,而言家的侍卫也没有撒谎,因为救你的人,就是言家侍卫。”

言霁似乎想到什么,瞳孔猛地放大。牧云归寒着脸,确定了他的猜测:“救你的人是我的外祖母,牧薇。她受囿于门第之见,不敢告诉任何人孩子的父亲,言大夫人明明知道,却不愿意让言家‘蒙羞’,同样装作不知,将我母亲以侍女的身份养大。后来,你们还理直气壮让她入宫顶罪,换取言瑶一千年自由。”

江少辞和北境关系微妙,再加上这是牧云归的家事,他一向不插手,不评价。此刻,他轻轻摇头,换了个撑下巴姿势,怜悯地看向言霁:“也就是说,在北海时,被你视而不见、见死不救的人,正是你的亲生女儿。”

雪山干冷而酷烈,这种极端地方最容易滋生怨气。许多凡人或修士丧命于雪山,他们心怀怨气,不愿意就此死去,久而久之纠集了阴烈之气,汇聚成妖怪,便是雪妖。袭击言霁的那个雪妖原本是个媚修,言霁虽击杀了对方,自己却中了情毒,发着高烧晕倒在雪地里。

言霁失踪后,言家派了大量人手出来寻找。牧薇父亲是外界修士,母亲是采药女,她熟悉雪地环境,故也被派遣出来。她幸运找到了言霁,却不幸遇到大雪封山,当夜无法离开。眼看言霁的毒越来越严重,牧薇只能舍身应急,先替言霁稳住毒素。

对方是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二公子,而牧薇只是大夫人身边卑若尘泥的婢女,修士对名节没那么看重,双修甚至是修行中的一种。牧薇从不敢奢望,也没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

不说,她还能保持最受大夫人倚重的侍卫身份,将来见了二公子好歹能抬头挺胸地看他,一旦说出来,她所有的尊严、努力都付诸东流,今后只能在后院里,当一个不入流的妾室。

甚至连妾室都未必够得上。大概,只是一个白日充当护卫、夜晚供主子解决需要的工具。

牧薇卑微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做这种事。她只悄悄拿走了言霁扇子上的坠珠,留作念想。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牧薇竟然怀孕了。她被吓坏了,最开始还瞒着不说,很快被言大夫人发现。言大夫人骂了她一顿,随后送她去山庄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后,言大夫人将牧薇母女接回来,亲热如常,却绝口不提牧笳的身份。

牧薇便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了。

后来,牧薇再也没有被大夫人派过外差,终日在内宅里照顾大小姐言瑶和女儿阿笳。夫人大概是怕她再遇上二公子吧,这个念头从牧薇脑子一闪而过,很快就没影了。她全部心神都在大小姐和女儿身上,很少留意外面的事。

隐隐约约,她听闻二公子好像在找一个女子,甚至为之推拒了亲事。牧薇缄默不语,只是把那粒玉珠和琉璃串成手链,戴到牧笳手上。

算是阿笳和她的生父唯一的牵系了。

牧薇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然而还不止,突然间,言家落难、主君自尽、主母服毒,巨浪一阵接着一阵,瞬间掀翻了她的生活。牧薇在千钧一发之际像魔怔了一样,推自己的女儿入宫。之后的日子她一边带着小姐逃难,一边饱受良心折磨。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捉弄,曾经她和二公子如云泥之别,一年见不到几次。没想到落难之后,她和言霁的关系却紧密起来。言霁也没死,主动找到她们,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一直是他们三人待在一起。

最开始言家各族人之间还有信件往来,言适等人看书信,以为言瑶像言霁一样被故交救出来了,并不知道其实是有人代言瑶受罪。后来他们距离越来越远,消息断断续续,言适等人不知真相,将真正的言瑶和帝御城里那位“言瑶”混为一谈。

逃难那些年,有时牧薇也会产生幻觉,仿佛他们是寻常的一家三口。可是很快牧薇就会清醒,她的女儿还在宫里受罪,她怎么敢想这些事情?

一千年,无数次机会,有时候言瑶都默认了,可是牧薇一次都没有和言霁说过。阴差阳错,导致牧笳在北海遇难时,言霁从她身前走过,没有救她。

牧薇内心崩溃,再也无法承担良心谴责,在一个风雪萧萧的早晨离开藏身之地,再没有回来。

言霁听完这些事,完全愣住了。他一直在寻找那个女子,可惜始终没有结果。他以为是他们无缘,哪能想到那人一直在他身边。更悲哀的是,他竟然因此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北海上战局混乱,言霁看到言瑶身陷兽群,慌忙去救她。他只顾着担心言瑶,哪里分得出心神注意他人。他看到牧笳了,牧笳也试图向他求救,可是言霁想牧笳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一定会有其他人救她,他就先去保护言瑶了。

如果那时候他拉她一把,她就不用冒险进入暗洞,不会带着孩子流落他乡,不会身体亏损英年早逝,牧云归也不必流落外界这么多年。

牧笳,慕策,牧薇,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可能不久后慕策会娶牧笳为后,言家因此翻案,牧云归也平平安安降生在皇宫。只因他一念之差,毁了这一切。

难怪牧云归对他一直充满敌意,难怪牧云归说,别人都有资格对牧笳之死说节哀,唯独他没有。

他怎么配?

言霁如遭雷击,他像失去魂魄一样呆坐着,无意瞥到言瑶的表情,心里又是一凉:“你知道?”

言瑶抿着嘴不说话。言霁笑了,笑声中充满悲凉:“你知道,牧薇知道,嫂夫人知道,牧笳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

言瑶于心不忍,劝道:“叔父……”

言瑶刚刚开口,言霁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朝屋外走去。他用力推开门,屋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咣当巨响。言瑶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大喊:“叔父,你去哪里?”

言霁没有回答。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乐观,言瑶匆匆对牧云归说了声“失礼”,就快步追出去。

夜风呼呼从门外灌入,将灯火吹得上下摇晃。牧云归和江少辞静静坐在原位,谁都没有追。片刻后,江少辞起身,挡住猎猎风口,将衣服披在牧云归身上:“这里风大,你明天还有事,先回去睡吧。”

牧云归点点头,起身往卧房走去。江少辞送了两步,外面的侍卫铮得一声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江少辞心里一边骂,一边和气地对牧云归说:“夜深了,我不方便进去,你快些休息吧。”

牧云归最后也不知道,言霁那夜到底去哪儿了。很多天后,连盛大的帝女回归宴都没人讨论了,牧云归正在清点闭关的行装,忽然侍女传话,说外面有人求见。

是言霁。短短几日,他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很多。大概是慕策把他找回来的,言霁主动提出帮牧云归融合破妄瞳,施法结束时,他似乎挣扎良久,终于问了出来:“听陛下说,你要去北海闭关?”

“是。”牧云归点头,“陛下说紫宫清净无人,有许多游离的天地道法,适合修行。江少辞也想去那个地方磨炼,我们便一起去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日。”

言霁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一路小心。”

牧云归轻轻颔首,起身,提着裙摆朝外走去。她跨越门槛,候在外面的侍女立刻给牧云归系上披风。牧云归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远,呼呼风声中,她隐约听到后面有人说,对不起。

牧云归没有回头,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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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空濛,水天一色。詹倩兮在楼阁上踱来踱去,窗外正值云梦泽最美丽的雨雾盛景时分,可詹倩兮完全没有赏景的念头,整个人暴躁极了。

下方众多弟子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詹倩兮忍无可忍,挥袖击碎周围的瓷器,斥道:“这么久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

弟子们愈发深地垂头,谁都不敢接话。瓷器碎了满地,细小的瓷片迸得到处都是,狼藉极了。詹倩兮用力捏鼻梁,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不该形怒于色,这样做并不能找到江子谕,还会加剧她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