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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济安看在眼里。

一直到这些人都登上飞舟离开玄之观,他袖中的指尖却还是一直紧捏到泛白。

“白道友。”姜毓玉走上前,循着他视线,问,“那可是丹阳派弟子?”

白济安回过神,松开袖中的指尖,恢复寻常模样,唇角带出几分笑意,“看起来是。”

姜毓玉:“听闻丹阳派从前也有人曾飞升仙门,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我倒是听闻丹阳派是倾全门之力供一人飞升,”白济安斟酌着说,“从前丹阳派也算大派,虽不能与贵派相比,但也颇有名气,威震一方。那人飞升仙门之后,丹阳派阖派上下再也挑不出一个能打的修士,没了靠山,或许才沦落到今日这等境地。”

姜毓玉一时沉默,“对于这些小门小派来说,也不知道飞升一人,是好是坏。”

白济安没有再回答,转过身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贼首虽然已经伏诛,但观内还有余孽未曾清缴。我们的事还没做完,走吧。”

顾忌到夏连翘和凌守夷重伤,接下来的一些清扫工作,白济安没让凌守夷参与,只让凌守夷带着夏连翘和孟子真回转湘水村疗伤休息。

他对凌守夷心里有些意见,不太好在此时发作。

可惜夏连翘昏迷之中,没有看见今晚这场大戏,更不知道她最讨厌的恶毒女配之一司马元蘅,已经跟白济安打过照面。

等夏连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的早上了。

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入目是熟悉的竹屋木墙,夏连翘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断片短路的大脑,这才重新缓缓运转,串联起玄之观内发生的一幕幕。

钱玄祖要吞下什么阴魂练魄丹,却被丹力反噬……她情急之下,抢在他之前,吞下丹药……

然后……

想到这里,夏连翘飞快地掀开身上柔软的被褥,低头去看自己的丹田。

这不是梦。

浑身上下疼得像被人打断筋骨又重新拼接在一起一样,可觉察到丹田里的异像之后,这点疼痛也再难让夏连翘惊讶了。

她丹田里的灵气竟然浓郁到了近乎喷薄欲出的地步,原本在她体内肆虐的阴气,此刻全都转化成了灵气。

这些灵气,庞大又精纯,别说供她化丹,就算化丹之后再冲上一两个小境界也不成问题。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那枚阴魂练魄丹的功劳,难怪钱玄祖他对这枚丹药那么看重。

夏连翘企图想找到一些怨气曾经存在的痕迹。

一无所获。

这些阴魂怨气借她的身体完成心愿报仇雪恨之后,便如同被日光下的冰雪一般,默默消融了。

夏连翘怔怔地坐在床上,回想起之前大脑里闪过的一幕幕琐碎的欢喜,心里难受得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这是逝者们送她的礼物。

逝者已矣。

略定了定心神,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打量周边的环境。

醒来之后她就发现,竹屋……好像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的确是她之前的卧室,但夏连翘记得很清楚,她的卧室绝没有这么整洁,主打一个干净、舒适但狗窝,东西放得乱七八糟,只求自己能一抬手就找到。

可眼下整洁到她简直怀疑有什么田螺姑娘来过。

最近的是帷帐,帐顶吊下一只小花篮,花篮里是一些金灿灿的桂花,还有她并不认识的苍翠藤蔓,青翠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香气清甜蓊郁。

夏连翘这才意识到,从七夕折腾到现在已经入秋了。

高脚的长凳上又放一只梅瓶,斜插的老松遒劲,点缀小菊,高低错落,风骨峻拔。

不远处的柜架上更是妆点有一团团,红如烟霞的木芙蓉,秋牡丹,间以纸烛、纱灯,间疏有致,满室芬芳。

除此之外,一些桌凳的排列也另有讲究。

夏连翘:“……”

风雅漂亮得简直不像她之前那个狗窝。

醒来之后,就是探病。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凌守夷,少年除却面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已无大碍,乌发如瀑垂落劲瘦腰际,素纱道观和白色道袍早已打理得如同往日那一丝不苟。

容色清峻,目若点漆,只眉心血红隐约流露出点儿锋锐矜傲之气。

触及那双淡静如玉的双眸,夏连翘抿了抿唇角,心里打了个突,突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凌守夷。

还是凌守夷静静看她半晌,破天荒地的,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伤口还疼吗?”

夏连翘:“还好,还要多谢你之前给我的锦囊。”

却没想到凌守夷倏忽僵硬在原地,“……抱歉。”

“什么?”夏连翘不解其意。

凌守夷:“抱歉,将你一人留在玄之观内。”

早知道会提到这茬,夏连翘摇摇头,“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托付我。”

凌守夷却好像被这话刺痛了,垂眸久久不言。

夏连翘觉得有点儿尴尬,刚打算翻身下床,准备找点水喝。

凌守夷:“你做什么?”

夏连翘:“我喝水。”

凌守夷抿唇,“你不要动,回去躺着,我来给你倒水。”

说着,竟然真的转身走到桌前。

一摸壶壁,凌守夷秀眉微剔,“冷了,你稍等片刻,我去给你烧水。”

“等等,”夏连翘赶紧叫住他,“不用这么麻烦,我喝冷的就行。”她是真的喜欢喝冷水,觉得解渴。

凌守夷止住脚步,掀起眼睫,认真看她,“你重伤未愈,禁食生冷。”

夏连翘:“……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怕他不听,她忙道:“你陪我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凌守夷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他从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挣扎一会儿,凌守夷终于想到解决办法,运出一团灵气,托住壶底,开始人工加热。

待壶中茶水半滚之后,这才倒了杯茶递给她,“给。”

“多谢。”夏连翘抬手要接,却牵连到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凌守夷却将手一偏,挪开了茶杯。

夏连翘:“??”

凌守夷踌躇:“要不我喂你?”

夏连翘:“啊?”她迷茫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凌守夷秀眉微蹙,但眉眼却很认真。

他是认真在提建议的。

“这是不是不太好?”她震惊之余,委婉开口。

凌守夷垂落根根分明的眼睫,淡道:“有什么不好。”

“这又不是喝粥,”怕这位真打算喂她喝水,不等凌守夷反应过来,夏连翘劈手果断从他手里抢过茶杯,“我自己来就行。”

吨吨吨,一饮而尽。

凌守夷:“……”

夏连翘喝完,抬头困惑地看了凌守夷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凌守夷敛眸,主动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甚至还帮她重新调整了一下靠枕,“你靠着。”

夏连翘狐疑地躺下。

凌守夷默然。

目光触及她身上的伤痕,心中又是微不可察地一痛。他垂眸,竭力把动作放得再轻柔些,怕弄疼她。

夏连翘被他亲力亲为服侍得浑身僵硬,脊背发麻。

……她就觉得她一醒来看到的凌守夷怪怪的!

如果说之前的凌守夷是高冷矜傲的月亮的话,现在的凌守夷则是清清淡淡的檐下月,褪去浑身的芒刺与傲骨,温淡到近乎不可思议。

替她整理完被褥之后,凌守夷在那张小几上坐下,有些迟疑地问:“你……伤口还疼吗?”

“还好。”夏连翘审慎地说。

凌守夷也有些束手无措,他从没照顾过别人的经验。下颌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硬开口:“我帮你换药。”

他还记得夏连翘在他怀里说的话,“能否以身相许”,他答应了。

那现在起,他们便和道侣差不多。

虽没有过经验,但道侣之间……凌守夷以为,应该不分什么你我,换药也没什么。

他自觉肩负起了照顾道侣的责任。

“打住!!”夏连翘一个激灵,果断比了个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她现在有点儿怀疑面前这个凌守夷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被她说疯了凌守夷竟然也没生气。

整理了一下措辞,夏连翘斟酌着开口,“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留下我殿后很对不起我,但我真的没事,不需要你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我是因为这个。”凌守夷淡道。

“那是因为什么?”她迷茫地抬起脸,还能有别的原因?

凌守夷一双疏淡的双眼直直地看向她:“你不记得了吗?”

“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然后,夏连翘就看到凌守夷耳朵红了。

是的。

凌守夷垂眸,白玉一般的耳尖飞蹿起一点红,像脉脉流动氤氲的颜值。

他别过脸,竟露出点儿大姑娘的忸怩,顿了顿,才道:“……暂不记得也无妨。”

夏连翘:“……”你倒是直说她到底忘记什么了,这个反应总觉得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