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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有锋芒◎

二月中旬,天气回暖,枝头嫩芽新发。

洛婉清和谢恒上完早朝,用过午饭,谢恒便领着洛婉清再次入宫。

“这次我是以近侍身份带你过去,”谢恒带着洛婉清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御花园,压低声提醒道,“看看就好,别多说话。”

“好。”

洛婉清应声,刚好就听见旁边传来张逸然的声音:“纪先生,小心。”

洛婉清和谢恒抬头看去,便见张逸然正在花园门口,扶着差点摔倒的纪青。

察觉两人视线,张逸然抬起头来,随后压着高兴行礼:“谢司主。”

说着,张逸然将目光落到洛婉清身上,颔首轻笑:“柳司使。”

“张大人。”

谢恒点点头,洛婉清也无声行礼,目光从纪青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纪青抬眼看她,两人只在半空中短暂对视,便又挪开目光。

而后谢恒便领着她先行往前,等走远些,谢恒才道:“昨晚你把人追回来,就这么算了?”

洛婉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自己房间。这些时日,他不管怎么样都会偷偷跑出来同她睡到快要上朝,等时间差不多再回自己房间准备上朝。

等上朝下朝,周边一直有人,他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忙忙过头,现下看见纪青,谢恒才想起来。

洛婉清点点头,轻声道:“劝了劝。”

谢恒闻言看她一眼,知道她不想多说,也没追问,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说着,他领着人穿过花园,左拐右绕,来到御书房中。

到达御书房时,里面正传来李宗和众人谈笑之声,谢恒领着洛婉清进去,所有人抬眼看来,李宗笑了笑道:“恒儿来了,坐吧。”

谢恒上前,坐到李宗左手边,李宗右手边坐着谢广成,宋惜朝和郑平生各自坐在一边。

李归玉和郑璧奎也在堂上,郑璧奎站在郑平生身后,李归玉坐在郑璧奎旁侧。

一行人似乎来了许久,谢恒落座后,便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聊天,正说着谢广成儿子的婚事,整个御书房热热闹闹,全然不见半点审案严肃,只有谢恒一个人,冷淡坐在李宗旁边,听着他们说话,也不出声。

等了片刻,太监上来,在李宗耳边附耳说了几句,李宗神色才淡下来,转头同众人道:“行了,张御史到了,不说笑了。”

听到这话,郑平生等人脸色便冷了几分。

李宗转头看向郑平生,先安抚道:“老郑你等一会儿也别太激动,年轻说话冲些,但若是冤案,朕会为你做主的。”

“臣自然相信陛下。”郑平生闻言,面色稍霁,恭敬道,“只要张大人不要太过分,老臣不会和年轻人一般计较。”

“让郑老受委屈了。”

李宗叹了口气,洛婉清冷静听着他们对话,扫了一眼周边,宋惜朝和谢广成面上看不出喜怒,李归玉则是一直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洛婉清视线,李归玉抬起眼眸,看见洛婉清看他,便轻轻颔首行礼。

众人各自调整好情绪,李宗便让人传召张逸然,没了片刻,御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而后就见一青年,绯衣如朝阳,挺直身板,踏入房中,用中正清朗的声音,高声道:“微臣张逸然,见过陛下。”

“起吧。”

李宗抬手,张逸然闻言起身,李宗从旁边拿了茶杯,同众人说起前情:“上个月宫宴,张大人御前状告郑尚书和三殿下陷害洛氏,此事诸位也都在场,想必也清楚。”

这话问的明显是来旁听的谢恒宋惜朝谢广成的人,众人纷纷应是。

李宗点点头,继续道:“为了真相,朕批准张大人继续查案,原本是想查清楚后告知众人即可,但这一月以来,有人装神弄鬼,以死者洛婉清之名在全国各地传谣,如今民间热议此事,已成动摇国本之案。为保公正,免得他人说朕徇私,特意请了宋大人、谢尚书过来一起见证,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有二位在,想必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是陛下多虑。”谢广成闻言笑笑,温和道,“陛下向来公正严明,今日就算我等不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是啊。”宋惜朝点点头,语气却淡上不少,提醒道,“陛下心中自有法度,必会给一个公正裁决。”

“好了,不多说了,”李宗看向张逸然,抬手道,“先由张大人说说,这些时日,你查到什么吧。”

“回禀陛下,各位大人,”张逸然行了个礼,随后抬手让人呈上几分口供,“下官在江南时,发现洛曲舒的案件,便察觉有异,洛曲舒的案子,口供极其详尽,根据下官办案经验,普通人的口供,难以记忆如此清楚,故而产生疑虑。于是四处走访核对,便发现,这些口供所有证人,”张逸然说着,强调道,“不是一个,几个,而是所有相关证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已经死亡。此案才发生一年,所有涉案人员便再也无法找到,岂不是蹊跷?换一个角度来说,如今能证明此案发生之人,是一个没有。”

所有人听着,看着这些口供,张逸然给的是誊抄的副本,每人都有一份,宋惜朝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正常的口供的确不似如此精准。一年就找不到证人,也的确可疑。”

“世上之事皆有凑巧,”郑平生不耐开口,“如今找不到证人,可当时这些人可都是招了的。”

“找不到证人,而唯一的证物,就是知府周春从库房中搜出了大量粗盐。这些粗盐数量巨大,如果洛曲舒是盐贩,这样大额的数量,那绝不是初犯。可无论洛曲舒的供词,还是其他盐贩、购买盐之人的供词,都只有这一次贩盐,这可能吗?”

“那这些盐怎么来的呢?”郑平生冷静道,“他原本就是商人,头一次贩盐,就想赌一赌呢?”

“然后就被抓了?”张逸然嘲讽开口,看向李归玉,“说起来三殿下是这里和洛曲舒接触过的人,三殿下说说,洛曲舒是这样冲动之人吗?”

“这……”李归玉似是回忆着,模棱两可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伯父,他平日倒是十分谨慎,但偶尔……也颇有赌性。”

“颇有赌性之人,和新的商户合作时,都是逐渐加量而不是一举就大额买进?”

张逸然说着,又送上了几张购货契约,这些契约上,同一家商户,都是逐量买入。

张逸然分析着道:“这些都是平日洛家商行往来的货单,可以看出洛曲舒是一个谨慎之人,不会一下大额买进东西。可独独在盐案之上,他第一次就大额买入,然后售卖被抓。这岂不蹊跷?按照看管这个仓库的库房看守的说法,这些盐他也不清楚怎么放进去的,确认盐放进去的是几个盐贩,而这些盐贩,早就已经问斩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死刑盐贩是胡乱招供,而这些盐,是他人栽赃陷害放进去的呢?毕竟……这个仓库,其实好早之前,洛曲舒就不太管理,反而是三殿下,”张逸然说着,附上了一个账本,账本是每日仓库盘点人的签名,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江少言的名字,张逸然盯着李归玉道,“似乎经常在盘点这个仓库。只是最后几天没有再去。为何不去呢?是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是伯父不让我去。”李归玉皱起眉头,回忆着道,“伯父突然让我不要靠近那个仓库,刚好我也在筹备婚事,没想到……”

李归玉面露伤感之色。

郑平生有些不耐,敲着桌面道:“张大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可现下我们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从如今现有的证据来看,并不足够证明洛曲舒贩盐。”

“可当时足够,”郑平生冷着声强调,“洛曲舒亲口承认还能有假?”

“这就不得不涉及第二件事了。”

张逸然说着,抬手道:“之后我寻找了当时涉及过此案的办案人员,主要就是知府周春和郑大人。可周春在江南时,因刺杀我与柳司使死了。于是我多方寻找,找到了当时负责刑讯的狱卒贾三钱,以及师爷纪青。按照贾三钱的说法,洛曲舒根本就没有招供过,周春对洛曲舒施以重刑,洛曲舒却始终没招,最后,是纪青为洛曲舒写的供状。”

说着,张逸然又奉上两张供纸:“陛下,各位大人可以核对笔迹,供状都是纪青的字。”

“因为洛曲舒根本不识字。”

郑平生提了声:“师爷为囚犯写供状本是常理,张大人胡搅蛮缠什么?!”

“因为纪青承认了,供状是他一手所写,洛曲舒根本没招供过。而提供供状内容之人,恰恰就是郑大人。”

“他胡说!”郑平生厉喝出声,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胡说八道……小小县官竟敢污蔑一部尚书,陛下,”郑平生跪倒在地,急促出声,“求陛下为老臣做主,杀了纪青还老臣清白!”

“爹!”郑璧奎赶紧上前,扶起郑平生道,“爹你不要着急,你身体不好。陛下,您就看着张逸然这么污蔑……”

“如果没做过,郑大人急什么?”张逸然冷眼看着这对父子,“让纪先生上来说清楚不就好了?”

“这位纪师爷上来……就说得清了吗?”

张逸然话音刚落,李归玉便开了口。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看着张逸然,面露疑惑道:“张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个案子的证人有问题,那洛伯父的案子,证人有问题,如今纪青……就没问题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父皇,此案身系洛伯父和婉清,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李归玉说着,看向李宗,“所以儿臣稍稍查了一下,便发现张大人有许多事,令儿臣费解。张大人说来说去,其实许多事都模棱两可,过去的案子,张大人说郑大人的证据不足,无法证明是洛伯父做的。可是他也没有足够证据说此案就不是洛伯父做的,唯一能够有力证明的,只有人证纪青。可这位纪师爷……”

李归玉抬眸看向对面谢恒:“如今家人,似乎还在扬州监察司手中。”

他用的是“手中”,仿佛纪青的家人是被人拿捏了一般。

郑璧奎听着,冷笑了一声,盯着谢恒道:“谢司主,你们好端端的,拿人家官员家属做什么?”

谢恒闻言不动声色,只道:“惜娘。”

洛婉清一听,立刻跪地上前,恭敬道:“禀陛下,巡查江南时,江南官员关系极为复杂,卑职当时负责护卫张大人,张大人欲查询查案,又担心纪青家人为他人胁迫,故而请求微臣拜托同僚照看纪青家属。”

“到底是照看还是威胁?”郑璧奎乘胜追击,冷声道,“让你管你就管,监察司是你家开的?谢司主,”郑璧奎抬眼看向谢恒,“你这位白虎司的新司主胆子大得很,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希望是我的意思?”谢恒眼皮一抬,径直反问

郑璧奎声音僵住,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是谢恒的意思,那他根本也不在乎说出来,而且手段只会更麻烦。

“谢司主说笑,”郑平生见郑璧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赶紧道,“壁奎就是一时心急,胡说八道,还望谢司主海涵。不过陛下,”郑平生冷了神色,“柳惜娘和张逸然的确交往过密,张逸然让监察司拘禁证人家属也实在可疑,今日纪青之言,怕是不可尽信,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郑大人说得好笑,”洛婉清闻言立刻抬头,“我协同张大人办案,为保护证人将人放在监察司加以保护,这本就是常事。如果这就算交往过密,那如今三殿下为了郑大人追查到江南去,二位岂不是成了一家?三殿下说什么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洛婉清看向李归玉,“如今看来,却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洛曲舒有任何冤案的可能,这就是三殿下对洛家的感情吗?”

“感情归感情,但终究要讲个是非黑白。”

洛婉清问得尖锐,李归玉不为所动:“总要问清楚才好。”

“那就问清楚。”

张逸然立刻道:“将纪青叫上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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