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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归玉颔首,抬眼看向张逸然:“纪青到底是来为洛伯父伸冤翻案,还是是受人胁迫诬陷郑尚书,让他上来,一问便知。”

“那就……”

还没说完,张逸然急急止声,他看着李归玉毫无畏惧的眼,又看向一旁满怀信心的郑璧奎和郑平生,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反应。

他们一直在将所有的结果往他“逼迫”纪青的方向引,现下对纪青上殿根本没有惧怕,似乎早有准备。

有什么不对。

张逸然没有出声,李宗打量着他:“张御史?”

“那就,”张逸然心跳得有些快,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张逸然逼着自己道,“让纪青……上殿一问。”

说完,李宗挥了挥手,太监声高高扬起:“宣,纪青上殿。”

洛婉清跪在地上,她垂眸看着地板的人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昨夜在纪青痛苦流涕求她放走他时,她给了他一瓶毒药。

“这颗药丸放在牙龈,咬碎之后,半刻毒发毙命。这个案子是张逸然用他的前程在告,如果你不上殿,张大人就要背上诬陷他人的罪名。我知道不敢作证,那么,你敢不敢,死在陛下面前?”

说着,洛婉清将毒药递给他:“你死了,他们无法拿你家人再威胁你,他们也没有因为你作证出事,便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报复你的家人。而你当殿死去,也证明至少此案并非张大人诬告。”

“可是……”纪青轻轻颤抖着,“我会死。”

“所以你得选,”洛婉清盯着他,“良知,或是自己的命,纪青,我不逼你,你来选。”

他来选。

洛婉清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听着身后传来铁镣之声。

“纪先生,”张逸然看见纪青走进来,急急上前,他扶住纪青,忙道,“您来了,来,见过陛下。”

纪青闻言,颤抖着跪地,轻声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纪青。”

李宗看着进来的中年人,冷声道:“张大人说,你指认郑尚书指使你撰写洛曲舒口供,指认郑尚书周春刑讯逼供,篡改洛曲舒口供,可有此事?”

纪青没说话,他跪伏在地,颤抖着不言。

旁边张逸然小声催促:“纪先生,你不要害怕,你说实话,现在陛下在这里,他会主持公道,谁都害不了你。”

“不错。”

郑璧奎提声,抬手清理着指甲,带了笑道:“纪青,谁都不敢害你,你想好说话。”

“草民……”

纪青开口,声音发颤:“草民,生于扬州,自幼读圣贤书,年少时,一身清骨,以为自己,能考取功名,为百姓、为亲友,搏一片青天。”

他说这些,所有人皱起眉头,郑璧奎不耐道:“说重点。”

“可草民无能,累次科举不中,母亲妻子纷纷重病,为些许钱银,草民不得已,卑躬屈膝,成了他人鹰犬走狗。命若草芥,且顺且柔。然而……”

纪青说着,慢慢直起身来,他抬眼看向高处李宗:“草有锋芒,人有逆骨,虽不敢言,亦想一争。”

“你想争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

洛婉清慢慢捏起拳头,却已经知道了纪青的决定。

纪青看着李宗,眼里有了泪光,他慢慢笑起来,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含糊着开口:“陛下,我开不了口……”

“纪青!!”

张逸然猛地反应过来,朝前一把扶住纪青,大喝出声:“太医!太医快来!”

李归玉惊得骤然起身,郑璧奎郑平生也面露愕然。

洛婉清冷静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张逸然,将内力输入纪青身体,快速封死他的穴位。

血不断从纪青口腔中涌出,他身体轻颤,然而他却还是努力看向李宗,艰难道:“就是……草民……的……争……”

他不敢开口。

至死不敢。

可是,哪怕是柔顺软弱如草的人,也会有其锋芒。

他死在这里,他的死,就会成为无声的罪证。

这样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对于全天下人而言,这个罪,已经牢牢扣在郑平生身上。

他赢了。

想到这一点,纪青忍不住想笑,他看向远处盯着他的郑平生,眼里忍不住有了疯癫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这样一无是处、出身卑贱,为些许钱财,便可以出卖一生的人,终于还是拿他的命赢了。

无限快意涌上来,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急促喘息起来,攥住洛婉清的袖子,眼里带着眼泪,嘴唇轻颤着,艰难道,“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瞬间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

“我儿子已经大了,现下已经娶妻生子,我母亲去年走了,妻子……怕也熬不了多久。”

昨夜当他接过药瓶时,他愣愣看着药瓶,沙哑道:“可我还有个女儿,她才八岁,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想让我安排她去个安全的地方?”

洛婉清问他,纪青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想让她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就看纪青看着毒药,慢慢道:“我想让她像柳司使一样,成为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之人。”

“女儿……”

他再次重复,眼里满是乞求。

洛婉清觉得喉头哽得发疼。

她看着纪青的眼睛,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洛曲舒。

“我知道了。”

洛婉清点头应声:“纪青,我知道了。”

“谢谢……”纪青眼神慢慢涣散,笑了起来,“谢谢……张大人……谢谢”

他一直在说谢谢,说着,他感觉身体慢慢变轻,眼前变得恍惚,光线也变得柔和。

他慢慢好像自己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和同窗一起从书院台阶上拿着书卷,欢快奔下。

“纪青,你想当官吗?”

“想啊。”

“你当了官,要做什么?”

“我让我娘过得好,让翠娘不用织布,哦,还有,”青年纪青抬头看向远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帮更多的人。”

然而他比自己想象软弱,也比自己想象普通。

“纪青,让那家人别告了,王公子不是他们能惹的,摆平了,二十两,翠娘的药费就要着落了。”

“纪青,把那家人把田地让出来,十两足够了,让他们别太贪。摆平了,你抽一成,你儿子不是要娶亲了吗?反正也不多这么一桩。”

“纪青,伪造一份口供。”

“周大人,这次是要害死人的。”

“你难道以为自己没害过吗?纪青,走到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可以的。

纪青闭上眼睛。

他好像又吃到了那碗长寿面。

张大人,柳司使。

我……回头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