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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羚近乎惊叹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随后,她又撞进了魔术师的视线里。

他将摄影机移开,直直地看着黎羚的眼睛。他看起来并不疲惫,反而接近于亢奋。

“你准备好了吗。”金静尧问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向来是沉黯的,此刻却亮得过分,几乎有微暗的火光在燃烧,隐隐地透出一种压抑的、近乎怪异的狂热。

黎羚的心跳了一下。

直觉告诉她:今天这场戏,应该是可以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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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浴缸的塞子里打转,像一个漩涡。

暗红色的灯光,逶迤于墙壁、地板、大理石瓷砖的纹路,让浴室犹如一个摄影的暗室。

浴缸里的两个人都湿透了。

黎羚接着昨天那场戏,趴在浴缸边呕吐,将压在舌根的药片都吐了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双手按着冰凉的洗脸池,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水漱口。

在镜子里,她凝视着自己。她的眼眶发红,面容虚浮,几乎可以说很狼狈。

突然,镜子背后氤氲的雾气里,出现另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金静尧却已经压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到浴缸前。

他打开花洒,温热的水迎面浇下来,从头到脚。

按照剧本,这里本应该是最刺骨的冷水。黎羚自己私下练习,为了提前适应,也会将水温开到最低。

但这场戏拍了许多条,水温始终被调到了最适应人体的温度。她没有吃一点苦头。

水是热的。人是热的。心跳和体温在不断攀升。

只有金静尧的眼神还是冷的,令人望而生畏。

黎羚仰面倒进浴缸里,墨黑的发丝十分凌乱地挡在身前,白生生的手臂,瑟缩地按着墙壁,她通身雪白得如同一条被剐尽了鳞片的鱼。

满地的水渍,被光线照得亮闪闪的,几乎有些油滑,都是从她身上剥下的鳞与珍珠。

年轻男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花洒。

衬衫早就湿了,随着抬手的动作,展现出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像蛰伏在天际线后的山峦。

他的动作依然平静而有序,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执行着某种自动程序,一寸寸地清洁她的脸颊、脖子、手臂。

但机器人是否会违抗主人的命令。又是否会有这样阴冷的、令人战栗的侵占性。

昨天下午,最开始排这场戏的时候,黎羚觉得金静尧的动作还有些滞涩。

好像触碰到他人的皮肤,依然会让他感到微妙的不适应,为此,他们也重来了许多次。

后来他就越来越自然了。

到了现在,他甚至已经可以如此细腻地,表演出周竟内心幽暗的变化。

他起初的生硬、无措、压抑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应该惩罚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女人柔腻的皮肤像一只软烂的桃子,他一边用干净的水洗去她身上的污痕,一边克制不住地、故意在她的手腕上掐出新的红印。

随着水流不断地涌出,他的愤怒得以平息,慢慢却变成一种阴郁的餍足。他默默地享用着她的恐惧,从她的软弱和屈服里得到养分。他调试水温,动作越来越轻缓,明明很小心地不要磕碰到阿玲,却在她每一次皱起眉时,更用力地压下去。

他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他又变得温柔,温柔就是他施加于她的惩罚。

他的成长几乎令人心惊。

金静尧将黎羚翻过身来,用毛巾擦洗她的后背。

她还穿着一条浅灰色的吊带,衣角皱巴巴的,顺着水流掀起又落下,如某种干涸殆尽的水渍,勾勒出皮肤细腻的纹理。

温热的手掌,突然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她小腿的残缺。

这场戏到这里,已经重复过许多次。黎羚对于接下来的动作也烂熟于胸。

阿玲不肯让任何人触碰到自己受伤的部位,这是她最后的死穴。她会像一只炸毛的猫,发出凄厉的尖叫,将对面的男人狠狠地推开。

但可能是浴室的水温实在太高,或是金静尧的视线太令人坐立难安。

光影震颤,雾气弥漫,玻璃上挂满水珠,浴帘松松垮垮地垂落,她大脑昏沉,余光里尽是晃荡的水波,已被汪洋吞噬。

她没有再打他,也没有再作出激烈地反抗。

她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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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羚感觉自己应该哭了很久。

泪水就像一条绵延不尽的河流,将她的身体抽干。她的五脏六腑、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出恸哭。

流下眼泪的或许并非阿玲,也是她一部分的自己。但没有关系,她不需要思考,不必将她们拆分。在角色的面具里释放自己,向来是作为演员的特权。

浴室的水声停止了。

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起先她还是用手挡着脸,很快手就被人挪开了,以一种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低着头。即使是暧昧昏沉的光线,在这一刻也变得十分刺眼。

另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掌,抚摸过她红肿的眼睑。对方的指腹有茧,像温热的沙子,近乎于粗粝地磨过脆弱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这过程也缓慢得令人心惊。

像干净的沙子一点点被水侵蚀,变成更为深沉的、黄昏和海的颜色。

它应当暴露出一些危险的情绪。

诸如迷恋,贪婪。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

年轻男人垂下眼睛,十分晦暗地盯着她。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古怪的生涩。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陌生。

他凝视着她的眼泪。就像一颗又一颗明亮的彗星划过天空,如此闪耀,最终却在地面留下了巨大的疤痕。

原来眼泪是这样滚烫的、危险的存在。

他抚摸她的脸,泪水沾湿了他的手指。它们看起来很干净,他将一滴泪送到唇边。

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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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器前,副导演说:“我起鸡皮疙瘩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小刘关切地说:“风太大了吗?帮你们关个窗吧?”

没人理他。

片刻后,剧本统筹又说:“他们在流泪,为什么我在流口水。”

“这场戏改得也太好了。”

“好伟大的化学反应。”

“难道这就是古希腊掌管性张力的神。”

“是啊,真的太吓人了。”小刘打了个哆嗦,“这是在演汉尼拔吗,感觉表哥马上要开餐了,准备先吃脖子还是先吃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