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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冷风吹了半盏茶时间,裴玄素总算自觉平静下来了。

他伸手,轻轻把这黑褐色的隔扇窗关了起来。

黢黑里,外面透着雪光,眼前的隔扇窗因为房子很久没人住了,边角的地方保养不到位,这窗纱很旧,一个个霉开的小口子,在北风天簌簌吹得颤动,他站在窗前,看得分外清晰。

他用手轻触了触,自己就像这些千疮百孔的旧窗纱,已经烂成这样子。

这些天,他反覆告诉自己,何苦连累人?

真爱上她,就别碰她。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地往外走。

他还有正事儿要做,今夜他和赵关山等人已经开过一次碰头会了,他刚刚才回别院不久的。

裴玄素把他这边掌握的信息都和赵关山二人交流过,开的是私密的三人小会——现在的裴玄素,在职权上已经和两人平起平坐了。

但赵关山却提前和梁默笙达成一致,赵关山并没有把手上女帝给匣子内容信息透露给裴玄素。

裴玄素大概知晓赵关山的想法。

但他回来之后,一直在琢磨赵关山梁默笙手里究竟掌握什么与鹰扬府相关的漏洞和信息?

他端坐在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静静沉思,全神贯注的想着。

但思绪不受控制,自动分出了一支小枝杈,在另一边小小翻滚涌动。

——她和蒋无涯在做什么?

他们将江畔同行吗?还是并肩坐在堤围上?

这么冷的天,蒋无涯会脱了外衣披在她的肩膀上吗?

她会对他笑?

……他们会亲吻吗?

冯维轻轻推开房门,送了一盏茶,又给炭盆添上新炭,见裴玄素静静沉思没有示意,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咿呀”一声门响,风被挡住了,裴玄素慢慢端起茶盏,他垂眸用碗盖刮了几下,把茶盏送到唇边。

今天的茶特别涩。

裴玄素心里涩然想,幸好自己没有乱来,蒋无涯一来她就出去了,可见她还是有些喜欢他的。

他扯了扯唇,露出一抹笑,心道,现在这进展就很好,自己的妄念慢慢就断了,不是很好吗?

他把茶盏搁回在桌面上,起身走到脸盆架上,掬冷水用力浇了几下脸。

他就感觉平静很多了。

……

说回沈星。

其实裴玄素想得有点多了,沈星并不是因为喜欢蒋无涯才他一叫就出去的。

另外有原因,她想出去走一走,但不想徐芳他们跟着的。

她被裴玄素弄得心里有点乱,倒不关他的事,只是那天河堤她突然意识与前生的裴玄素永别了。

说是平复了,但到底还有涟漪,那天她回来以后,一个人呆坐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前世今生,“他”和裴玄素,乱哄哄地想了一大堆。

沈星想自己大约是个恋旧的人,虽然不爱他,但到底相识相处多年——甚至有过肌肤之亲,他存在感侵占感是那么强烈,很难让人忘记他,这么多年相处,到底是有感情的。

她忽意识到,他消失了。

她心里突然难受。

他坏,强势,钳制,她想起他就恼怒的多,惆怅也不少,就是没太多特别开心的;但到底同舟共济过,最后几年那么不愉快,可到底在他羽翼下,他保护了她。

最后,决战之前,他还让冯维送她离开。

前世种种片段,这个人侵占强烈存在感鲜明,几乎不用怎么回忆,思绪稍开闸门,一桢桢色泽明艳的记忆画面就倏地翻涌而冲出。

还越想越难过,她也不知自己咋回事,心肝像被拧着似的。

她都忍不住吐槽自己,干什么呢,裴玄素好好在这待着呢,天天能见面。

沈星也没有真的把前世今生的裴玄素分得很开,毕竟是一个人,只是两个轨迹而已。

这么一想,又舒服了很多。

反正这两天,就是在时不时想这个东西,她其实老早就想自己出去逛逛的,散散心。

这时候蒋无涯就来了。

瞌睡来了送枕头,她稍想一下就答应了。

很多情景似曾相识,能一下唤醒人的记忆,譬如蒋无涯年轻许多的面庞,倚着墙壁抱臂等她。

沈星当时真的一愣,她忽就想起那她十一岁那两年,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和那个身穿戎装身姿笔挺的年轻人,某个回首画面。

“无涯哥哥”脱口而出,就像那两三年里,每一次小姑娘兴冲冲稚嫩喊声。

“抓稳了。”

蒋无涯微微含笑的声音,一跃而起,凛风和雪沫子在耳边呼啸而过,扑身扑面,沈星一下子惊喘起来,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在宅子里躲躲藏藏,有点刺激,翻出院墙之外,蒋无涯单手箍着她的腰,直接提速,脚尖一点地纵越上堤上树,迎着江边呼啸而上。

从大堤最高点一纵而下的时候,沈星终于憋不住,惊呼尖叫起来了,蒋无涯放声朗笑,她也惊叫夹杂着笑声起来了。

蒋无涯勾唇笑了。

两人一路疾奔,又经过江水崖边拍岸的险峻地方,他带着她一路纵身而上,去了很多沈星平时自己到不了地方,一路走出很远很远,狐裘裹着也不冷,一路跑到把瀛洲城抛在身后的地方。

一处很开阔的沙滩,水清沙幼,人迹却少的江水上游,黑夜里的雪色素白,沙滩宁静,星星在头顶闪烁。

沈星不用跑,却也出了一身薄汗,脸颊都红红的,所有心事都被一通肆意的飞跃给抛在身后,她的心境和眼前的沙滩一样舒畅开阔起来,她惊喜左顾右盼:“这里是哪里?好漂亮啊。”

“我也不知道。”

蒋无涯和她并肩而坐,两人坐在沙滩的细沙上,前面一丈就是不断温柔抚上沙滩的江水,整个江面非常开阔,很浑然又精细宁静的夜的美丽。

他笑道:“不过东都远郊也有几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我郊游和率兵夜练的时候发现的,以后带你去?”

不得不说,蒋无涯是个观察力很敏锐,又很会拉近关系的青年人。

上次在龙江他就发现了,沈星和他生疏了很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并不想和沈星疏远,沈星在他心里有一个很特殊很重要的位置,他专门细心思考了一下,怎么重新拉近两人的关系?

效果很好。

沈星先前因为重生,要挽救家人沉甸甸坠在心坎,还有裴玄素这个浓墨重彩的复杂纠缠,那时状态其实并不是正常状态。

现在她的心稳了很多,情绪也渐渐恢复回来了,蒋无涯那个倚墙而立的不经意画面,此刻并肩而坐窃窃私语,还有一路的飞纵放肆大笑。

她渐渐回忆起很多少女时光,那些已经埋藏在陈年尘埃里的十岁十一岁的稚嫩记忆突然哗哗翻开,变得鲜明起来了,上辈子后期的蒋无涯的冷硬铁血褪去。

她伸出五指,手指纤细,指头粉嫩圆滚滚的,还有一个秃了指甲,一团粉色的肉看着也可爱。

她现在是十六岁呢。

身边的蒋无涯也很年轻,他今年二十四岁。

脱去军甲戎装,他身上杀伐果断的指挥使气场少了,一身八成新的深蓝棉布衫,是个俊朗内敛的青年形象。

“怎么样?”

蒋无涯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我特地挑的最新一身穿来的,不会很差吧?”

沈星噗呲一笑。

蒋家出身军旅,和徐家一样小门小户而起家,蒋伯伯从戎半生,家里虽开国公爵之勋门第很高,但实际生活也颇俭朴,兼家里常年练武从军,棉布吸汗,蒋无涯私下的便装,基本都是普通棉布衫。

沈星笑了,蒋无涯也笑,两人这么相视一笑,气氛一下子轻快了很多。

多年未见的陌生感一下子就淡了。

沈星刚开始被逗笑一下,笑着笑着,她眼睛看前面眼前人星光下年轻的面庞,陌生又熟悉,她忽百感交集。

沈星突然发现自己一个问题,她人回来了,但心境总像没回全。

很多人和事和自己心态,总像待在前世。

啊,不能这样!

她转头望着江河沙滩和水,忍不住站了起来,这里是神熙十三年的星光、山水。

她已经回到了神熙十三年了。

她不能让前世一直困锁着自己啊!

“星星。”

蒋无涯立即跟着站起来,有点讶异她突兀的动作,正准备往腰侧掏的手放下来了。

沈星回身看他,年轻的蒋无涯,她小时候趴在大水缸后偷看被他逮住的无涯哥哥。

她小声说:“谢谢你,无涯哥哥。”

如果不是他今晚突然来找她,她大概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呢。

不等蒋无涯问,她忙补充一句:“谢谢你带我出来玩了,我正好想散心,还不想带芳叔他们。”

她心说了,谢谢你,无涯哥哥,我忽然很想做回十六岁的自己。

有前世记忆,但是真正十六岁的那个我。

沈星自从重生以来,前世今生交杂冲击,她心里总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感觉压着,裴玄素为她解决了两桩——担心家里人后事的,还有龙江她释然两人过去,舒畅了一大块。

最后一块,她自己也不知道,更说不出来,时间和空间混乱错置,她一会儿好像十六岁,一会儿又像二十四岁,好像总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今天蒋无涯来找她,她突然就像拨开迷雾,突然知道了,一下子也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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