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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知序想起陈宝香说的那一整句话。

-十二岁那年,三乡村发了一场很大的洪水,死了很多人,我侥幸得逃,就跟叶婆婆和剩余的乡亲们一起去边防城塞谋生。

——当时他还奇怪,洪水退去之后一般农户都会返回家乡,她和叶婆婆怎么就非得去边塞那么远的地方,原来竟不是天灾,是人祸。

再往后翻,桂乡死者多是老弱病残,有断腿的老者,也有瘫痪在床的瞎子。

旁人来看只会说一句惨,这么多性命就这么无辜地葬送了。

可张知序记得这些人,陈宝香很早就提起过。

-隔壁刘老头被权贵打断了腿,痛得哀嚎了三天三夜也没得医,很是可怜。

-我们三乡里有一个人,打小就瞎了一只眼睛,去做工没人肯要,原是没活路的,但他很是吃苦耐劳,去城里收潲水、打更、扫街,什么活儿都做,终于在二十来岁时攒了一点小钱,打算回村给母亲治病。

……

这些人从纸上黑白的笔画,跳起来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老刘头会一瘸一拐地帮她守住叶婆婆开垦的田,王更夫会不厌其烦地把城里的繁华当故事说给她听。

命运对这些人没什么公平可言,原就命苦,身上还落了残疾,但他们没放弃,耕不了田就编些竹筐竹篮,眼睛看不清就用手慢慢地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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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十天半个月也只能做出一件只卖二十文的竹篮,也许有时候竹篮还卖不出去。

但他们一直努力活着,能活着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然而陆守淮眼都不眨地就淹了整个村子。

甚至不用举刀,只用在洪水来临的深夜将村口的路堵死,这些人就统统活不成。

张知序眼眸慢慢红了。

他终于明白当时陈宝香提起这些人,为什么会感觉心里像是被人狠捶了一下,愤怒和不甘像烧沸的水一般翻涌上来,却又被她强行镇压下去。

她很恨陆守淮,恨得一定要将他按死在河水里,才能告慰桂乡村的三百七十条亡灵。

陆守淮就该是这个下场。

“怎么样?”谢兰亭问,“你觉得这些口供是否可信?”

张知序回神,轻轻将案卷合上,沉默良久之后才答:“我不确定。”

这些口供是幸存的向县里正提供的,一面之词,不能当作证据。

况且就算这个动机是真的,没有完整的作案过程,也不能给陈宝香定罪。

但他突然有点担心她,这样的东西谢兰亭能拿到,程槐立定然也能。

收拾了笔墨起身,张知序取下了屏风上的外袍。

“你去哪儿?”谢兰亭喊他。

张知序头也不回:“随便走走。”

“又是随便走走。”谢兰亭叉腰,“该不会走到天凝山去吧?咱们是文臣,可不掺和打猎的事。”

声音越来越远,一会儿就被挡在了车帘之外。

张知序吩咐宁肃:“走。”

宁肃捏着缰绳有些为难:“大人,那边怕是不好去。”

“我有加急的折子要呈报陛下,怎么就不好去。”

“倒不是这个,而是……”宁肃神色凝重,“刚接到的消息,天凝山有山贼作乱,附近囤兵的几个重镇都已经调了人马过去,眼下天凝山方圆五十里内车马禁行。”

山贼?

张知序错愕地掀开车帘:“那地方的山贼早几年不就已经剿干净了?圣人年年都去踏青打猎,怎么会还有山贼?”

宁肃沉默地看着他。

后者慢慢反应过来。

山贼是不可能有的,但要除掉一些人,只能靠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