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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乍听“疯妇”二字, 女黄冠勃然色变。

她刚要发作,又转念轻笑:“你要是喜欢, 疯妇又算什么?难道宫里的疯妇就少了?”

前一句还语中带笑,后一句已是口里含针。

竹轮“碌碌”向前,到栏边刹住。

从紫宸观观阁望出去,荐福寺从山门到大殿再至僧房,尽数纳入眼中。

老坤道适时递上青瓷茶盏,男人伸手接过,垂眸啜饮。

再开口时, 他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挑过:“还请女元君早日预备, 随船回京。”说完倒转竹轮, 往屋中退去。

被亲生儿子称呼女元君, 女黄冠并不着恼, 反用慈母口吻殷殷叮咛:“阿忌, 别忘了给你阿父上柱香, 多烧两挂纸钱。”

儿的生日,父的忌日,才给他起名“忌”。

一声“阿忌”叫得竹轮声暂歇, 片刻轮子才又滚动起来。

轮声越响越远, 栏杆边只留下女黄冠独立, 她笑盈盈对身边的老坤道说:“你说, 阿忌是着急了, 还是想触怒我?”

老坤道缄口不言。

她也不浑不在意, 饶有兴味的自问自答:“我猜二者皆有。”

一分回护, 余下九分是想触怒她。

老坤道似是习惯了女黄冠自言自语, 依旧隐在树荫间,似泥塑木偶般不说不动。

山风吹拂素纱道袍, 女黄冠目光落在寺院悬山顶上,面上欢欣渐渐冷却:“去。”看看容家女身上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老坤道领命退了出去。

两个劲装护卫抬着竹轮椅走出观阁,将竹椅稳稳搁到平地上。

直到无人处,其中一个护卫才低声禀报:“方才寺外有人盯梢,里面情形一变,外头几个就散了,我们的人正跟着。”

应该是想等事情闹大,内外联动的。

可没等闹大,容家的仆从就把两个闲汉制住了。

没想到容家女竟愿意替那些尼姑出头,要是碰到个软弱不管事的,只怕这会儿已经收拾东西,扔下这班女尼离开寺院回家去了。

荐福寺大殿前的两鼎香炉重又点起香烛,白烟腾腾,山风一吹,便隐散在山峦绿枝间。

护卫又禀报道:“容姑娘离开三天竺前要烧回头香。”主子若是想见,拜佛烧香的时候就能一见。

裴忌望着山间四散隐没的白烟,微微出神。

不知她那武婢鱼叉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一叉毙敌。

还有她新打的那十二枝花头长簪,果然日日随身,连束发结辫时,长簪也扣在辫梢处,时时预备着防贼呢。

前日上山,在荐福寺的后门。

他看见她与一位书生在分吃结缘豆,看来,她已经找到能为她蟾宫折桂的贵婿了。

裴忌回神,淡声道:“远远看着,若有异动,立时禀报。”顿了片刻,他又道,“母亲的人要是试探,不要回应。”

越是回应,她会越感兴趣。

……

此时朝华一样正望向山壁白烟出神。

师太走得这么突然,走后又立时有人上门闹事,肯定是有因由的。

别的她不怕,就怕娘再次犯病。

甘棠提着食盒过来:“姑娘早饭就没用,便吃不下也,肚里也该有点东西垫一垫,家里……要不要打发人送信去?”

“先不急。”

一回去报信,不论父亲还是大伯母肯定会立时派人来接她回家,她答应了明镜师父要留到她们回来再走,她也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面如何了?”

“闹了一阵,差不多安定了。”

荐福寺的女尼们已经朗声念完了经文,寺前又聚集了好些求药求药的妇人。

沙门尼在寺前劝人回去:“施主今日请回,今天只念经,不看诊。”

来的人怎肯轻易就走,来一趟船钱还要破费几文。

圆慧念经还行,把脉看诊可还没出师。可来求医的哪里知道,只以为尼姑们都会看病。有的哭有的求,还有的在骂,久久都不肯离开山门。

尼姑们好声好气把人劝走,怎么都不肯走的,那就请进寺中听经。

“跟去的人回来报信了没有?”

“这才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余杭县令那边只怕还没接到各家的信帖呢。”甘棠看姑娘眉头紧锁,劝道,“姑娘好歹吃两口。”

朝华心里记挂净尘师太的安危,哪有心情吃东西,白坐着也没用,不如做点实事。

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去厨房去。”

药不能舍,总能给来的人一盏茶。

领人到厨下,灶上的沙门尼正想去跟圆慧讨主意,看见朝华便问:“平日每个听经的施主都要饮碗防病汤药,今天这药还煎不煎?”

有时是板根草,有时是玉屏风散,天热的时候还会有灯心水芦根水给人解暑。

“今日不煎药,就煮两碗麦茶分下去。”

麦茶煮起来很快,汤色一滚就煮成了,还是沉璧提桶,甘棠拿竹筒杯,自两侧廊道一路分给妇人们解渴。

将近傍晚,容家管事从余杭县衙回来报信。

朝华戴上帷帽走出小门,管事的恭身回话:“姑娘吩咐的都办好了,明镜师父们刚到县衙,庆余堂的胡掌柜后脚就到了。”

胡掌柜是庆余堂的大掌柜,庆余堂在余杭城是百年老字号,要是上面没点关系,怎么能站得住脚?

各家连年捐的药都从庆余堂药铺里来,真沾上事儿胡掌柜也逃不了干系。

“胡掌柜一去,也就不用咱们出面了。”

余杭知县刘知县才刚上任两个月,但他当过好几任属地的县令。

先叫仵作验尸,又查问那两个壮汉的姓名,件件都是按流程来办的。

“几位师父没有吃苦头,是带到后堂去好好问的话。”要不然上去先杀威,可不把几位清修师父给吓着了。

药单,名册,连药丸样品都一一奉上。

刘县令先查问死者是何时看病,何时拿药的,又问所居何地。

两个壮汉先还能扯出一个乡间贫妇最常见的名字,再报药品时却对不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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