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青紫(上)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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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郎在看到傅明姜的一瞬涌现过一丝慌张,现在他想明白了,什么都通了:这就是山月对傅明姜的报复,一步一步将傅明姜推向绝境,再把他当作捅穿傅明姜的尖刀。
算准了他的阴狠、周芳娘的积怨、傅明姜的脆弱,最后事成拂衣去,不沾功与名...洞察人心、计谋精湛,实叫人倾之慕之。
崔玉郎思及此,嘴角竟浮出一抹克制的笑意。
“玉郎——玉郎——”傅明姜哀哀唤着,身体像被刀锋狠狠喇开,有个孽种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
“你不该叫我。”
崔玉郎笑意渐渐拉大:“你该叫木生啊,你生子,亲父当近身陪伴——木生——木生——”
崔玉郎回过头,高声唤着。
傅明姜咬碎一口银牙,聚力撑起身来,企图阻止。
不多时,门廊处传来一深一浅的小跑声,门扉被推开,龅牙跛脚的仆从见内室此景,险些骇破了胆子,急切地转身便要去请稳婆和郎中!
“木生!”
他被崔玉郎厉声喝止:“进来!”
“不——不要——不要!”傅明姜疯狂摆头,眼泪飞溅:“不要!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进来——”崔玉郎提高声量,又陡然压低声音:“她要生了,难道你不想陪她吗?”
跛子当场僵住,像被什么蛊惑一般,一步步走向傅明姜的身侧,依照崔玉郎的指示缓缓蹲下,颤抖地伸出手来,试探着握住傅明姜垂在身侧的手。
跛子矮小瘦弱,一口龅牙又黄且臭,偏偏面露疼惜与急切;而其旁的丈夫,姿容清俊,如一支遗世而独立的荷,冷漠且玩味地看向一侧的窗棂。
傅明姜双腿之间再度涌出一股急迫的热流,她抵抗不住,不自觉地用力,那股热流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从她身体中滑出!
傅明姜手还握在跛子的掌心中。
她仰起头来,眼角的泪急速滑落至地上,与血水、羊水混杂在一起,发出如崔玉郎面具下皮肉腐烂后的滚烫恶臭。
她发出尖锐且悲惨的鸣叫:“不——不!”
邻厢,周芳娘双手捂住胸口,惊惧地注视着挂画的白墙。
山月却终于拿起边几上那盏凉透的茶。
山月食指与中指轻轻夹起茶盖,微垂眼眸,长却平的眼睫耷在薄薄的眼睑上方,形成一道阴翳的弧光。
她不曾避开浮沫与碎茶茬,轻啜一口,再将茶盖缓缓落下。
修长的手腕用力,像斩下一跺砍头的铡刀。
“...她...她会死吗?”周芳娘惶惶不可发问。
山月缓缓摇头:“我希望她活着。”
死,是一道极为简单的符咒,人死百债消,傅明姜若死了,还怎么感知这切骨的痛?
“那...那个孩子呢?”周芳娘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山月语声很轻:“或许,很难活。”
在母亲体内憋闷这样久,活着出生已属不易。
“哇啊——哇——啊——”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在邻侧包厢响起。
周芳娘竟面上露出喜色:“活着——”
山月轻声:“若是活着,又如何能躲得过崔玉郎的毒手?”
或是醒转过来傅明姜的癫狂?
傅明姜怎能准许“孽种”苟活于世。
周芳娘应也想到了第二种可能,神色渐渐暗下去:“...是咱们,是咱们杀了这婴童吗?”
“不是。”
山月神色极为平静:“是它的至亲造下的孽,孽债孽还,赓世不改,与我们何干?何必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复仇至今,无论是亲手剪下程行龃的舌头,还是步步为营逼迫靖安跳海,她从未有过半分自审或自耗,她一直从从容容、平静无波。
“我们只是推波助澜的浪。”
山月缓缓站起身来,推开门扉,踏步往外走:“真正杀人的,是怀有恶心的鬼。”
山月敛起裙摆,下颌微抬,自满溢腥咸的邻间包厢缓步而行。
万字不断纹窗棂木纹,像走马观花的戏,渐渐在身后模糊。
或许,崔玉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们就是阴狠毒辣的同路人,像蛇,睚眦必较地吐着信子,不远千里也要追踪复仇。
山月转身下楼。
巷子深处,一辆老榆木马车静静地等在那里,车身质朴,隐在昏昧的夜色中。
但终究有一点是不同的。
她的身旁,始终立着一人。
那人心中怀揣着与这晦暗长夜相悖的光——那是根植于骨血的正气,是过尽千帆却不染尘埃的仁心。
薛枭沉默地立在马架的阴影中,像一道无声的堤坝,在她行差踏错、路径扭曲时,拦一拦、正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