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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间包厢陡然响起重物坠地之声。

山月微微垂眸。

崔玉郎注意力被吸引,侧目看去,尚来不及思索,便听山月意料之中的反问:“那她肚中的胎儿从何而来?堂堂翁主,竟还需假孕争宠?”

崔玉郎回过神来,见山月果然对他刚才的话有反应,立刻忘记邻间的异样。

跛仆与傅明姜之事,天底下唯有二人知晓,待傅明姜生产,他再以此事刺激傅明姜崩溃至病至死,到那时,这件事,天底下便只有一人知道了。

至于那个生产下来的孽种。

他手上那么多婴孩的命,又何惧再多一条?

如今既然重逢山月,他当然不介意,再多一人知晓,以表自然忠贞。

“是木生的种。”

崔玉郎压低声音答道。

山月眸光微动,蹙眉反问:“木生?你身边那个跛子?!”

崔玉郎嘴角噙笑,挑眉颔首,双目闪烁着炙热偏执的光芒:他并不以为此事有何羞愧之处,他不爱傅明姜,面对她没有想象,自然也没有欲望,但他不能叫傅明姜发现,所以安排亲信“帮助”她,再给她一个孩子,既是垂怜,又是羞辱,更是报复。

报复傅明姜仗着势迫他娶了她;报复傅明姜在她说话时,每个字都像站在台阶上俯视你的不由自主的优越;报复傅明姜有个好娘亲心甘情愿、殚精竭虑地做她的靠山...

崔玉郎双手撑开,展开的肩胛如毒蛇鼓颈,鳞片逆立,腺体渗着湿黏的威胁——他不需要在山月面前伪装阴狠,正如他确信山月与他骨子里,与他是一类人,他虽不知山月想要如何报复傅明姜,但他愿意用傅明姜的痛苦和屈辱,讨好山月。

“就是他。新婚夜圆房时,为瞒骗傅明姜,还需点烟用药,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直至后来,无需外力,傅明姜自愿沉沦在那个又丑又跛的下等奴仆欢好中。”

崔玉郎笑起来,愉悦欢畅又跃跃欲试:“夜黑风高,红烛灯暖,傅明姜若是知晓抱着她、抚摸她、亲吻她、在她耳边呢喃说情话的人是她素日用眼角都懒得夹一下的下贱货——她那张漂亮脸蛋儿,得是个什么色呢?”

山月浅浅抬眸,嘴角轻轻抿起:“你真是个贱种。”

崔玉郎畅怀笑开。

人带着面具过日子久了,里边的真脸真皮就毁了烂了,皮肉腐坏流的脓水臭味只有自己闻得见。

如今面具总算揭开来,像是闷了三伏天的尸首终于炸开了棺,那点子蛆虫苍蝇全都嗡嗡飞出来,反倒不憋屈了——崔玉郎总觉松快!

“我是贱种。”崔玉郎以虔诚的口吻寄告山月:“你说我是贱种,我便是贱种,你说我是死人,我便躺进棺材...山月,我在你面前,才显得没那么贱、没那么可悲...”

他的报复,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从石缝、门隙里溜进去,给人一口。

山月的复仇,却像一条蟒,用坚实的肌骨一点一点缩紧,将敌人周身的皮肉与骨骼迸裂碾碎...

他不过是条见不得光的野鸡脖子,只能匿缩在犄角旮旯;山月却是即将走水飞升为蛟的巴蛇,坐地盘山,骄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崔玉郎痴迷呢喃着。

空中却兀地传出一阵新鲜浓烈的血腥气,又隐约传来女人压抑接续的痛苦呻吟。

山月镇定侧眸看去。

崔玉郎随着山月的动作望去,顷刻之后陡然如梦初醒,飞撩开豆青的袍角推开门,转身至邻侧包厢,“嘭”的一声推开门扉,便见身怀六甲的傅明姜狼狈地蜷在墙角,身下一片粘腻,羊水混杂血丝淌流一地。

门被推开,傅明姜忍住痛,哭着惊声尖叫:“门关上!门关上!我不在这儿!我不在这儿!”

只要她不知道,这事儿就没发生过!

只要她不知道,玉郎还能像以前这样待她!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只要她不知道,这孩子,这孩子就是玉郎的,谁也说不了是非!

傅明姜紧促地喘息,肚皮下方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如潮汐时分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她的面孔,因又一波宫缩的袭击而骤然扭曲、断裂,变成短促破碎的抽气。

身体内部仿佛有一双无情的手在狠狠拧绞,要把她的五脏六腑连同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扯出来。痛楚淹没了她,可那份轰天盖地的绝望,却比宫缩更锐利地刺穿了她。

傅明姜身体痛苦地弓起,指甲深深抠进地面,泪水和汗水疯狂滴落,和她身下不断扩大的湿痕混在一起。

傅明姜仰起脸压抑低泣,绝不愿叫旁人听到。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门扉外的夫郎,恳切地求他:“——求求你,关上门吧...”

崔玉郎袍角被粘腻的液体浸湿,他警觉地回头四下看去。

除却面目平静的山月,四下无人。

山月眉梢未动,眸光看向搀住傅明姜的周芳娘。

周芳娘面色煞白地撒手夺门而出,奔向山月身侧。

崔玉郎跨步入内,掩上门扉,此间唯余二人后,他立刻弯腰,眉目凶狠地单手捂住傅明姜的口鼻:“噤声...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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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姜瘫软在地上,双脚张开,整个人如从浆水中捞出的鱼鲞,咸湿粘腻,僵直沉腐。

她的眼泪,像不值钱的井水,从石缝里涌出,被肮脏泥泞的沙土贪婪吞噬。

她张惶地伸手胡乱去抓崔玉郎的手,手指刚触到崔玉郎的手背,崔玉郎却如摸到一块烫手的火石一般,疾速回缩。

“玉郎——”傅明姜喘息喷出急烈的粗气,她后脑勺靠在这低贱酒肆包厢的桌脚上。

肚皮上隆起高高的、变化的形状。

她要生了。

她却全身用力对抗孩子的到来:她不生,她不想生这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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