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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真如他当时所言,是要杀他的架势,猛然反应过来那先前老可汗传讯的号声是什么,定是叫这群大部不顾一切杀了军司了,难怪他们都跟疯了一样!

眼见那乌袍烈马的身影被团团围住,几乎是人马叠撞地黏着那一处,仿佛早知他擅射,皆是以命贴身围堵,几乎留不出一点射距。

胡孛儿记着他吩咐,连忙大嚷:“快杀破一角,绝不可被围!”说完一把夺了身旁轻骑手中的长槊,奔马冲去,用尽猛力挑开一个西突厥兵,心焦大喊,“军司!”

陡然眼前破开一角,层层围堵在那里的突厥兵马如被生生撞开,三两突厥兵身首异处摔马落地,里面黑马扬蹄,一跃而出,马身披血,马背上的人已直接杀了出来,左手长弓沾血,右手横刀鲜血淋漓。

“走!”穆长洲一声令下,马已奔出。

胡孛儿马上跟着大喊:“冲!快冲出去!”

剩余轻骑立时合拢,槊在外围,刀在内围,如一支密不透风的整体,趁着军司一下杀出的空隙,彻底冲出,迅速奔去。

大风呼啸着吹去血腥气,受损的西突厥大部拖滞着,又转向朝他们追来。

胡孛儿在马上将长槊抛还给身边轻骑,拎着带血的刀回头张望,喘着粗气道:“军司,他们还在追,速度慢了不少,真是被拖住了!”

话说完,往前奔马更快,却觉那阵风里的血腥气重了许多,他不禁又转头往前看,忽然看到穆长洲背上乌袍被割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里面隐约的软甲,不确定问:“军司受伤了?”

穆长洲驰马未停,声音略低:“走,尽快解决,尽快返回凉州。”

胡孛儿立时闭嘴,打马更快。

所有轻骑再不停顿,直拖着追来的大部冲向更远……

长安的延英殿里,光线悄然转暗。

舜音早已被允许起身,站在殿中许久,却仍然怔着。

“知道此事的只有朕与他两人,你是第三人。”帝王的声音清晰平静。

她一动不动,早已忘了言语。

直至面前递来什么。

舜音眼睛看去,内侍躬着身,双手托着一只锦袋,送到了她眼前。

帝王仍站于前方:“这是当初凉州与中原还未彻底隔绝之际,穆长洲借驱逐的中原探子带回的,从那之后,两方便再无消息往来,直到你又再入凉州。”

舜音眼神不禁落去锦袋上,只看到细密的织纹,却不知里面是什么。

稍一停,帝王接着道:“他曾说过,若有一日他自己回来复命,便将此交还于他,若他不能回,这便该另做用途。只是没想到,最后来向朕献舆图的,竟然是他的夫人,那应交给你。”他手稍抬。

内侍立即将锦袋托高送上。

舜音接过那只锦袋,终于寻回声来:“谢陛下告知。”

帝王又打量她一遍:“我该谢你。”他甚至没用君王自称,随后才又朗声肃色道,“回去吧,朕会尽快下诏。”

舜音按礼垂首告退,出了殿门,往外而行,心思却依旧在翻涌不停。

胜雨跟了上来,几名内侍也追随而出送行,她全然没有在意,耳中和心底都还反复回想着殿内的话语。

天黑时分,封无疾在官驿的长廊上伸头张望,眼见着几匹赶来送信的快马出了院门离去,扭头终于看见一辆马车自宫城方向驶来,停在了院门外,随行的还有几名内侍,连忙迎去。

“阿姊!”他兴冲冲地凑去车前,“真是好消息,阿姊入宫还没回来,圣人的口谕就到了,看来你入宫见驾十分顺利!”

舜音从车里下来,似刚回神:“什么好消息?”

封无疾道:“方才来了几个快马传讯的宫人,过来叫官驿好生安排,准备着人去召穆二哥入都来见了。这自然是好消息,想必是要当面册封了,阿姊只要在此等候着穆二哥入都就好了。”

舜音想起帝王说过要尽快下诏,确实很快,手却捏住了袖中那只锦袋。

封无疾借着院中灯火才看出她脸色有些不对,好似发呆一般,奇怪道:“阿姊怎么了?”

舜音忽然想起什么,西突厥也派了人来,只是未曾受到召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吐蕃……

她立即回身,对跟来的几名内侍道:“请代为转达圣听,边防未稳,恐有变化,请圣人尽快下册封诏书,我需尽快赶回。”

内侍皆是得令而来,当即应下,纷纷离去。

封无疾却已愣住:“阿姊何意,你不过刚到一两日罢了。”

舜音转身往客房走:“不能再等,我必须尽快回去。”

她要带着册封诏书赶回,越快越好……

天就快黑了,凉州城早早宵禁闭城,百姓们全都关窗闭户。

城外西南关口处,早已燃起火把熊熊,兵马未歇。

吐蕃兵马密密麻麻,已进攻了关口好几次,甚至还分出部众兵马绕往别侧,试图翻山越河攻入。

凉州兵马几乎已全部调动,四方城门军营尽出,将整座城团团绕住,游走四处,不断击杀抵挡侵入的小股敌兵,还要支援关口,更要防范随时可能出现的西突厥大部。

张君奉率兵守在关口城上,又抵挡了一次吐蕃兵马的进攻,忽而老远听见两人快马在四周奔走高喊:“西突厥可汗已退!西突厥大部已退!”

关口外的吐蕃兵马进攻迟缓了些许,但仍未停,不断有箭雨往关口城上射来,只是谨慎了许多,并未强行死攻,像是多了一丝迟疑。

张君奉甩一下抡弓太久发酸的手臂,往后退两步,转头问后方四处打探的骑兵:“可见有西突厥大部往凉州而来?”

后方骑兵高声回:“没有!”

那就是与喊话一致了。张君奉一听就知是穆长洲的安排,当即催促周围守兵都跟着高喊。

一时间四处都是威慑喊声:“西突厥可汗已退!西突厥大部已退!”

喊声不退,厮杀也未停止。

关口严密紧闭,一阵阵火油泼下,引火而去,顺着山道烧出一片焦糊味,烟气弥漫,挡住了吐蕃兵逼近的马蹄。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喊声仍在,吐蕃敌阵里陆续游走出去的兵马接连返回,似是带回了消息——仍未等来西突厥大部。

关城之上,张君奉终于看见那些穿着皮裘、系着毛带的吐蕃兵马开始后退了。

“快将消息送去给军司!”张君奉追随穆长洲多年,自然知道是他亲率轻骑在拖着大部,一见吐蕃后退,赶紧吩咐,“马上去接应!”

先前赶回传话的两名轻骑兵又飞快打马,再往来路奔去。

天黑透,一众快马轻骑却还急奔未停。

为了拖着西突厥大部,已绕行奔走太远,此时还未能接近凉州城,但已入凉州地界范围。

后方的西突厥大部仍在追赶,但地形远不如他们熟悉,自被撕开合围后,迟迟未能再包围而上,甚至被带过沙地,迷失了一部分兵马。

昏暗里阵阵马蹄急响,霍然远处闪出一排的火光,有人在高声呐喊着什么。

离得太远,听得也不分明。还在后方追击的西突厥大部速度并未减缓,仍冲了过去。

尚未追上前方轻骑,却见远处那排火光陡然大盛,竟像是有大军前来,领头将领立即高声呼喊着突厥语叫停,终于听清那阵高声呐喊是:“吐蕃退兵!凉州援军已至!”

侧面忽有数千兵马举火而来,突兀地冲杀了过来。

西突厥大部顿觉凉州援军果然到了,当即吹响号角,往后退去。

令狐拓率兵自凉州外围抵挡吐蕃别部兵马,绕来此处,刚好撞见西突厥大部,不想对方竟一触即退。

等到听见远处的呐喊,他才明白什么,转头朝前方被追击的轻骑看去,似乎看见了那领头马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军司!”胡孛儿在马上喘着粗气喊,“那群狗贼的大部退了!吐蕃也退了!”

“嗯。”穆长洲已看见前方亮起的火光,终于放缓马速。

“我懂了!军司这是在挑拨那两边的狗贼呢!”胡孛儿跟着放缓,抹去胡须上的汗,松了一大口气,“一个见另一个迟迟不来,另一个又被拖到那头退了,互相怀疑,心都不齐,可不得散!总算是散了……”

话忽而顿住,他盯着地上,昏暗里似看到了一滴滴的血迹,风里飘散出的血腥味比之前还重,抬头顺着痕迹看到前方黑马,又看去马背上的人身上:“军司真受伤了?”

一声轻响,手里的弓落了地,穆长洲忽然从马上摔落。

左右立即停下,胡孛儿几乎是从马背上蹿了下去,飞快跑近,一把扶起他,摸到一手的血,慌忙嚷:“火!火呢!”

远处一阵快马赶来,张君奉已领着人奔到跟前,火把映照,所有人愕然一停。

穆长洲乌袍染血,面色苍白,浑身如被血汗浸透,一手撑刀,坐了起来:“无妨,回城解毒。”

胡孛儿大惊,险些以为听错了,明明记得他只背上被刀割裂几道,但身着软甲,应未伤及要害才是,此时借着火光,才看见他胳膊和腿上也有几道口子,摸了一道血迹,凑到鼻尖一嗅,脸上倏然发白:“那群狗贼竟在刀箭上浸了乌毒!”

张君奉连忙回头大喊:“快叫军医!”

穆长洲已撑刀起身:“即刻回城,固守凉州。”

胡孛儿赶紧扶住他:“军司不能多动!”

穆长洲伸手去抓马缰,声渐嘶哑:“快回,音娘就快回来了,她不好糊弄,一定就快回来了,早点回去,才能一切无事……”

“军司这样还能如何无事?”胡孛儿急道。

穆长洲抓住缰绳,一下撞在马鞍上,用力站稳,低低冷笑:“我死不了,我的命很贵重!音娘还在等我,回去……”

风声掠过,刀也落了地,人被张君奉和胡孛儿及时扶住,才没再次摔下……

舜音忽而惊醒,天光已白。

“夫人,”胜雨在客房外面道,“宫里来人了。”

舜音一瞬回了神,顾不得多想其他,立即起身,迅速穿戴。

几名内侍已等候在廊上,手中托着一纸诏令。

封无疾赶出来时,只见他阿姊已衣裳庄重地走出,近前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