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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夏急匆匆地赶回府衙,一进客房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昏迷不醒的徐云川。

一个老仆守在床边,正一边哭一边在用帕子给他擦脸,见道公孙夏,老仆惶惶不安地停下了动作,就要见礼。

公孙夏制止了他,急切地问道:“可请了大夫?”

老仆还没来得及说话,于府的管家出现在了门口,道:“公孙大人,大夫刚走,说徐大人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身心疲惫,又兼之前阵子感染了风寒,没有好好修养,拖到现在才一病不起的。小的已经安排人了随大夫去抓药。”

公孙夏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松了下来:“有劳管家了。”

管家连忙摆手:“公孙大人和徐大人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小人安排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在门口,若有什么需要,大人尽管吩咐。”

“好,多谢。”公孙夏点头。

管家笑了笑,退了出去,将客房让给了公孙夏。

公孙夏走到床榻前,低头近距离打量着徐云川。徐云川面目憔悴,颧骨高高隆起,乌发中还夹杂着根根银丝,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相去甚远。

公孙夏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时光易逝,眨眼间,十几年的时光就过去了,他们也逐渐老了。

他们二人乃是同年进士,但对比公孙夏的好运,徐云川的仕途要坎坷得多,因性子耿直,不愿走关系找人,最后被吏部指派去了西南边陲某县做了知县,一熬数年,兜兜转转,调了好几个地方,西北,荆湖等地都做过官,三年前才否极泰来,迁任了松州知府。

今年正值三年年满考核之期,若未出这档子事,按照他这三年的业绩,应该有很大几率能往上挪一挪或是进京,也算是熬出头来了。但谁知道坏在了这临门一脚,十几年的努力一下子化为了泡影。

别说徐云川了,就是公孙夏看了都替他难受。

长叹一声,公孙夏交代老仆好好照顾徐云川,才沉重地步出了客房。

于子林早回来了,但他不好进去打扰,一直守着外面,见公孙夏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宽慰道:“相爷不必担心,从京城到连州,山高路远,徐大人舟车劳顿,太辛苦了才会病倒,好好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公孙夏点头:“多谢于大人的关心,只是又要叨扰于大人数日了。”

“相爷哪里的话,您跟徐大人愿意在下官这儿住,那是下官的荣幸。”于子林笑着说道,“相爷今日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下官就不打扰了。”

公孙夏心里有事,正想单独呆一会儿,便没挽留他。

等人走后,公孙夏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天,直到伺候的仆人激动地跑来告诉他:“公孙大人,徐大人醒了,想见您。”

“好。”公孙夏这才起身,又去了徐云川的屋里。

徐云川刚喝完药,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药味。

看到他,徐云川连忙让仆人扶自己坐了起来,然后挤出个笑容说:“公孙,没想到十几年后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公孙夏坐到他对面:“不想被我看笑话就赶紧养好身体。你说你,这牛脾气十几年怎么一点都没变!”

徐云川自嘲一笑:“我如今也就只剩这身脾气了,若再改那就面目全非了。今日之事,多谢了。”

醒来的时候,徐云川已经从老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再看到公孙夏出现在这儿,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是公孙夏听说了他被发配到高州的消息,见他迟迟未到,就来连州找他,顺便托连州官府帮忙,他们才能在进城的第一时间被人认出来,还送到府衙请大夫悉心照料。不然说不定这会儿老仆还在匆忙地送他去医馆,又是看大夫,又是煎药,又还得找合适的客栈。

公孙夏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先养好身体,至于其他事以后再说。”

徐云川笑着点头,只是眼神还是很暗淡无光。

公孙夏看得出来,此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这种打击不止是贬官,不是个人仕途无望,更像是摧毁了他长期以来的信念与坚持,这种精神上的打击,旁人劝也不知该如何劝起。

听他叹气,徐云川反倒笑了:“我的事已经很劳烦你们操心了,公孙委实不必叹气,走到今天也是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我也想开了。”

真的想开了吗?真想开就不会这么说了。

公孙夏看得出来,徐云川对朝廷很失望,心里有怨。

同为贬官,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少许才苦涩地说:“我也看走了眼,委实想不到楚王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楚王今年也不过弱冠之龄罢了,年纪轻轻,做事就如此阴狠,不择手段,公孙夏心里也是极为不认同的。

至于扯的那张大旗,说什么是为了更多的江南百姓,抄家所得已悉数购买了赈灾粮发放给灾民,只要想想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

发了一万斤可以报十万斤,购买的时候十文钱一斤也可上报二十文一斤,能动手脚的地方多了去,最后肥的是楚王私人的口袋。

中宫之子,做事却如此急功近利贪婪狠毒,对比之下,太子都要好很多了。

现在提起楚王,徐云川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是我对不起那些无辜受冤的同僚和百姓,我没能为他们伸冤。”

对比起个人的委屈,徐云川更介怀这一点。

公孙夏知道他的心结,拍了拍他的肩劝道:“你已经尽力了,他们知道也不会怪你的。况且,若不是你将此事告到殿前,他们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

徐云川苦笑了下:“答应他们的,终究是失言了。”

“这怪不了你,好在这次立功出头的是晋王。”公孙夏只庆幸这点,不然若是让楚王立下了平叛大功,积累了威望,又在江南各地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再加上他中宫嫡子的身份,势必会对太子造成不小的威胁。

徐云川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说不出的嘲讽:“太子平庸无能自私自利,连给自己办事的人都护不住。晋王心机深沉,假仁假义,自己躲在后面捡便宜将楚王推出来,至于楚王,贪婪狠毒、短视残忍,视人命如草芥……罢了,罢了,这些以后与我有何干系呢?”

公孙夏知道徐云川性子直爽犀利,但没想到他今时今日说话竟仍如此……

他赶紧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无人,这才提醒道:“云川,小心隔墙有耳。”

徐云川说:“我知道,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直言,你我多年老友,若想害我,不管我,任我死在南越就是,根本无需大老远来接我这么一个废人。你既待我以真诚,那这些话我就要说,公孙,你与我们不同,咱们大家都知道,以那位对你信任与倚重,你迟早会回京城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站错了队。”

至少在徐云川看来,这三位皇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哪个都不是值得投靠报效的人。

公孙夏很是感动,徐云川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耿直、重恩、待人以诚、爱民如子,可惜现在的朝廷容不下这样性子过于直的人。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说:“你说得有道理,只是除了这几位还有谁呢?燕王风评倒也不错,只是为人似乎性情过于谦和温良了些,又非嫡非长,如何能……反倒是晋王,虽非嫡出,但却是长子,有城府,有外家支持,也有手腕,即便有时候做事不是那么磊落。可帝王又不是评选圣人,只要大体过得去,不是什么残暴之徒就可以了。”

徐云川仔细思量这番话,最后苦笑道:“也是,自古以来多少明君莫不是手腕强硬,杀伐果断,背负一笔笔血债。”

哪个史书留名,尤其是开国皇帝,不是双手沾满了血腥。这么看,晋王做的这些也不算什么。但徐云川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死的那些可都是大景的无辜子民,他们不是敌人,不是恶徒,而是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晋王为了一己之私,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王做下这些事,半点都不阻拦,甚至这其中还有他的推波助澜,徐云川没法接受。

公孙夏知道他与徐云川在这方面有分歧,笑了笑说:“这只是咱们私底下随意聊聊,当不得真。”

他虽说在几个皇子中目前最看好晋王,但他也不想轻易下注,掺和进这种事中。

“老爷,于大人来了。”外面传来老仆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稍显凝重的气氛。

公孙夏顺势换了个话题:“于大人来了,他乃是连州知府,陈怀义的弟子,为人做事有章法又不失原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刚介绍完,于子林就进来了,拱手道:“下官见过相爷,徐大人。”

徐云川连忙摆手:“于大人使不得,如今我品阶比你低一阶,你这样喊让我惶恐。”

于子林从善如流低改了口:“徐大人比我年长,那我便唤大人前辈吧。”

徐云川笑着点头:“好,那老头子就腆着脸托大了,不请自来,打扰了。”

“徐大人能来府上做客,是晚辈的荣幸,大家就将这当自个儿的家,万万不要跟晚辈客气。”于子林连忙客气地说。

他一来,公孙夏和徐云川不能聊那些敏感的话题了,转而说起了南越的风土人情还有各种作物。

于子林说话风趣幽默,专捡有趣的说,他提起自己吃了芒果第二天吓哭了小孩,惹得公孙夏和徐云川都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于子林指着自己的嘴巴说:“有些人不能食芒果,吃了之后不知怎么的,第二天嘴巴肿了一大圈,像猪嘴一样,晚辈就是这倒霉蛋中的一员。”

“有的人吃了没事,有的人嘴巴会肿?这东西莫非还是挑人的不成?”徐云川很是好奇,追问,“这是为何,知道吗?”

于子林摇摇头:“不清楚,反正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吃过。”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改日我一定要试试。”徐云川来了兴致。

于子林笑着说:“这个容易,南越这边很多芒果,夏天还有宫里贵人都不一定能尝到的荔枝,随便大人吃了。不过这是夏天,冬天嘛,主要是橘子之类的,还有甘蔗,汁水甘甜,大人一定要尝尝。”

“对,而且于大人还正在组织连州的老百姓开荒种植甘蔗榨糖,今日上午我还去瞧了瞧,已经开垦出一大片土地了。”公孙夏接话道。

糖这个字终于让徐云川混沌的脑子转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于子林的身份,惊喜地说:“原来是于大人,久仰久仰,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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