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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叡倒坦诚, 直接承认了有打点官府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当地的官员并不知她究竟是何人。

他写道:你初出宫廷, 多年未在民间生活, 难免不适应。你我多年情谊,我却不好坐视不管, 只是吩咐了一句, 并没过问更多。你若嫌我手伸太长, 我以后不问了便是。

怀袖越读越郁闷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萧叡连个“朕”字都没写,通篇写的是“我”,仿佛只是一个老朋友,聊以关怀罢了。不说他干的事, 只说这封信写得确实挑不出刺。

萧叡一反常态没有抵赖,而是老实爽快地承认,反倒叫她不适应, 无法加以指责, 显得她不识好歹似的。

可真的仅仅只吩咐了一句吗?怀袖不太信。

以往是萧叡疑神疑鬼,如今却是反过来了。变成萧叡坦白, 她猜忌,明明她最厌恶萧叡刚愎雄猜,何必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怀袖读完第一张纸,读第二张,萧叡在最后写:

若有事要找我,不必由皇叔转交,直接寄到这个庄子,自会有人交到我手上。

怀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萧叡,他像是突然变聪明了。你骂他吧, 他立即承认错误,伏低做小;他也不再那么强势逼人,此话一说,想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像在说,他就等在那儿,她随时可以回头去找他。

只需她一句话,便得通天之令,可驱使九五之尊。

怀袖却恨自己记性太好,看了一眼,就把信上说的地方记住了。她犹豫了一下,将信丢进香炉里,亲眼见着点燃,一团火焰腾起,纸烧成灰。

离宫之前她也想过,在萧叡知情的情况下住在大齐,她还是他的子民,在他的庇佑之下,所谓的自在必然有限。

可活在世上,有完完全全的逍遥自在吗?

人在尘世间,衣食住行,法律道德,都有约束,书中写,如做不到抛却所有利禄仁义,能够餐风饮露,没有任何期待,才算是真逍遥。她自认还是个俗人,无法羽化升仙,那还是得作出妥协。

人得知足。

她现在自立一户,当家主,有一份私产,不必再自称奴婢,逢人便要卑躬屈膝,已经很好了。

怀袖看着香炉中信纸燃烧的星点余烬。

怀袖执笔写一封信,不长,草草几句:

无论我是死是活,都请您别再管我了。

此为最后一封信,不要再回。

~~~

萧叡左等右等,没等到怀袖的来信。

他想,是不是又偷偷寄给皇叔了?于是趁着休沐上山去,在皇叔这躲躲。

顺王相当不欢迎他,一见到他,就说:“怎么?又来烧我的山了?”

萧叡打哈哈:“这不是觉得皇叔您寂寞,来陪您下棋吗?”

顺王负手于背,慢悠悠地道:“是想打听怀袖的事吧?”

萧叡但笑不语。

叔侄俩一道下棋去。

皇叔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在他纵火烧毁的那片山林废墟里建了一个小木亭子,腐木上爬满碧绿的苔藓,在盛春此时,冒出一茬茬新芽。

萧叡也不主动提怀袖的事,反而让顺王心痒起来,主动说:“她没给我写信。”

萧叡拈棋子的手指停了停,方才落子,他心底空落落,正如这片孤寂毁灭的山林,轻轻应了一声。

顺王说完,便不再说话,这些热闹事,非要送上门,他就看一眼,是很有趣,但他也不会主动去探究。

他一个清修的出家人,管这些儿女情长。

两人下了两盘棋。

到第三局,棋至中盘,萧叡落字,玉石棋子轻磕木制棋盘,发出一声清脆之响,顺王忽地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说道:“怀袖也使过这一招。”

萧叡也跟着笑了一下,竟有几分欣喜,道:“她下棋就是我教的。”

像是打开了话引子,萧叡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们八岁就认识了,她那时就是坤宁宫里最可爱的小宫女。”

“她进宫时大字不认一个,还是我教她读书识字,却叫她学会了想离开我。”

“其实我知道她不想留在我身边。”

萧叡想到五年前。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登基大典将要举行,宫库已没多少余钱,怀袖殚精竭虑,与礼部那边一道统筹,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

登基的前一日,他正式当上皇帝的前一日,一夜睡不着,踌躇满志,去找怀袖,她也没睡。

她已连着几日没睡,面容有几分憔悴。

萧叡虽心疼她,却被权欲被压倒了其余所有心思,雀跃地拉着她的手说:“怀袖,我终于要当上皇帝了。”

“以后便不说‘我’了,得自称‘朕’。”

“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从此没人能再欺辱你我!”

“我能登王位,你居功至伟,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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