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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染他的哀恸,久久说不出话,呆愣了半天,方才想出话来说。

说完,他转头对我一笑,眼神里有一种兰花猝然被揉碎的痛楚。

我清了清嗓子道:“嗯,唐人有两句诗——嗯,是这样说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虽然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是……”

他轻微的笑了一声,自问自答道:“我在想,这一天会怎样结束呢?这一世又会怎样结束呢?”

我苦于怎么措词,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由得有些生气,怒目而视道:“你笑什么?”

他走到窗前,仰头望着空中地一轮明月,轻轻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以前在碧玉峰上,我每夜都会惊醒,那时候天上的星辰还没有落,夜空广袤,而且神秘。你知道,那个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他一双漆黑眸中满是笑意,定定看着我,缄默不语。

我又是一愣。

我更是恼火,按住桌子站起身来,道:“得了林少主,这一生您就慢慢想吧。”

他不答,却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楚天遥若真的爱你,就应该带你远离江湖是非。”

丫地,因为考虑到你比我早生六百年,我才酸溜溜地跟你咬文嚼字,否则早就两巴掌抽过去了,搁这矫情什么啊?怎么结束?你还能得道成仙不成?

我一愣。“什么意思?”

我打开门,一条腿刚迈出去。他忽然斜身拦住我,道:“我很抱歉,但是你说教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笑。”说着又笑起来。

他看着我,忽然笑道:“不过今晚之后,苦恼的恐怕就是楚天遥了。”

我瞪着他,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不出话,唯有叹息。

“我有事,先走了。”

“当年家母赴苗疆时。已然怀有身孕。却不幸中毒,生下晚词不久便去世了。而晚词,她也深受余毒之苦。自娘胎里便带来一种怪病,连黎神医也束手无策……家父为此更是性情大变,暴戾多疑……”他地语气平静而麻木,“总之自从有了这张图,林家就没安宁过。”

他笑声更响。“你是想去偷听吧?”

“怎么回事?”

我顿时大窘,干笑一声道:“这怎么能叫偷听呢?他们既然没有关起门来,我无意中听到了,就不能算是偷听啊。”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张藏宝图乃是家母从苗疆得来的。”他牵起嘴角。苦笑道:“家母就是因为这张图而死。”

他地目光越过我的头顶,道:“你好像不必无意去听了。”

我深吸一口气,坦诚道:“是的。我想知道有关藏宝图的事。但是,你若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艳少和一名绿衣女子穿过园中的扶疏花木,正往书房的红木游廊缓缓而来。那女子弱不胜衣,身姿袅娜,像一株行走的绿柳。神态娴静幽贞,明艳不可方物。

我暗暗心虚,不禁为自己识人的眼光大呼惭愧。林少辞明明是一个极其敏锐聪慧的人。或许。他只是在感情上比较蠢笨——世上确实有这样一类男子,他们平日口齿伶俐,八面玲珑,可是一旦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忽然就变得笨嘴拙舌,木纳寡言起来。

她边走边和艳少说着什么,皎洁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一双剪水秋瞳中笑意盈盈,似清晨的秋露,晶莹剔透。

他不动声色地接口道:“是关于那张藏宝图吧?”

我呆呆看着她,忘记呼吸。她使我二十年来对于古典美女的全部想象,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印象,我之前所见的那些女人在她面前,全部不能称之为女人。

我接过来收了,干咳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嗯,是关于……”

眼看他们二人即将踏上游廊,林少辞一把将我拉进房里,偏头上下打量我一番,道:“你这身打扮,确实不像一个客人。”

静默半晌,他忽然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我,不无嘲讽的说:“你既然是先知,只好听你的。”

“这里有后门吗?”

我无语。他也不再说话,面若寒霜。室内的烛火忽然爆出一个小火花。劈啪一声,格外的响。

“后门没有,后窗有一个。”

他的笑容泛起苦意,低低似自语,“是啊,你比她残忍多了。”

“后会有期。”

我看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的确确不是容疏狂。”

“欢迎常来。”

“这真是不可思议——但你。你与疏狂确实有太多不同,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他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又笑起来。

我推开窗,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踏着月色而去,出了院子,来到绿柳成荫的堤岸上,坐等艳少。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出来?

他静默半晌,忽然笑起来,起身回来走了一下。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冷冷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我点头,正色道:“明史记载,他将在本月十二日驾崩。”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南宫俊卿,一袭长袍,清白容颜。

他神色丕变,目光锋锐的盯住我:“皇帝将死?”

我看了看他,奇道:“你躲在干什么?”

我沉默一会,深深叹息道:“我觉得,明朝现在的情势不宜得罪外族,汉王谋反在即,皇帝将死,内乱外患……”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转头注目于烟柳垂拂下的一湖碧水,道:“我一直在这里。”

他继续道:“即便御驰山庄和鬼谷盟的恩怨可以暂时放到一边不谈,我作为大明的子民,绝不容许蒙古鞑子侵犯大明土地分毫。”

我四周瞧了瞧,干笑道:“失眠吗?”

我闭嘴不语。明成祖朱棣屡次对北元用兵,多次御驾亲征,可见蒙古人的铁骑绝不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

他不语,静默一会转身往回走,正眼也不看我,语气漠然的说道:“我很好奇,林少辞的客人究竟是谁,现在知道了。”

他起身自书架上拿出几封信件,放到我面前,冷笑一声道:“这是我在他的府邸找到的信函,你看看……他是蒙古瓦剌部族的首领,顺宁王马哈木最器重的孙子。我虽然一早怀疑他的身份,却也万万没想他竟然怀着这种狼子野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我望住他,不解。

这时,夜色深重,湖面上雾气袅绕,澄碧的天幕下一弯清冷的下弦月倒映在水里,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

他打断我,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情绪从不耐烦变成很不耐烦,再由很不耐烦直接导致心灰意冷。于是,我干脆回家睡觉去了。哼,随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好别回来。

我咳嗽两声,道:“我知道鬼谷盟和御驰山庄之间恩怨深重,但是,他已经立誓十年之内不再踏足中原。我想……”

我回去的时候,凤鸣还没有睡。不但他没有睡,泓玉和杜杜鸟也没有睡,三人在月下练剑,凤鸣手里握着人家姑娘的剑,演练招式,见到我毫不惊讶,使一招凤点头算是见礼了,似乎早就知道我不在房里。

他静默不语。

我心情郁闷的和衣倒在床上,越想越气,耳听后院的舞剑之声更是心烦。翻来覆去了好半天,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我跟着他进入南苑书房坐定,对他说了答应给沈醉天解药的事。

艳少走近来,轻声道:“睡着了?”

他向凉亭方向瞥了一眼,道:“跟我来吧。”

我闭着眼背朝着他,没好气道:“睡着了。”

我自知理亏,硬着头皮道:“对不起,但我有事找你。”

他嗤笑一声,道:“晚上又干什么去了?”

等他看着我的时候,脸色却倏忽变得淡漠,冷冷道:“你这样做会令大家都很为难。”

“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林少辞兀自微笑,摇头低叹一声,道:“这个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穿着夜行衣睡觉吗?”

他话没说完,南宫俊卿忽然拂袖而去,身形急快,眨眼不见踪影。

“不可以吗?”

林少辞微微一笑,语气竟颇为俏皮。“谁说不是呢?今晚的客人都特别极了,有水榭赏月的,也有独立中宵,徘徊不免-

他笑起来,“当然可以——就是这些衣扣麻烦些。”

南宫俊卿停住脚步,冷冷道:“林少主的客人很特别啊,蒙着脸是见不得人嘛?”

他说着上床来搂我,我恍惚嗅到他的衣袖上有一股隐隐的香气,似兰似麝,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打掉他的手。

我顿时松一口气,抬眼望定来人,只觉得他那张酷似冰山一样的脸前所未有的英俊起来了。

他静默一会,故作委屈的说:“那我去西厢房睡了。”

忽然,有个声音道:“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我不理他。

我暗暗叫苦,心想这一战怕是不可避免了。

“我走了。”他又说了一句,脚上却没有动静。

他一步步逼近,月白色的长袖在夜风里澹荡如水的波纹。

我待要不理他,转念一想便翻身做起来,定定看着他,微笑道:“好啊,你去西厢要是睡不着的话,不妨读读诗篇,有一首诗写得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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