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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二十年前的旧事,一大群人的一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说完了。

谢珩回忆着久远的往事,略过了传国玉玺与这其中错综复杂的阴谋布局,只挑着王珣与谢灵玉的爱情故事与李稚说了说。李稚手撑在桌案上听得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对谢珩而言,过去了这么些年,这件往事中最打动他的仍是那群人的赤子之心,说句实话,王珣在政治上并不算聪明,甚至可以说幼稚,身为太子党的一员却与士族联姻,对处于强势地位的士族不愿虚与委蛇,当无法为自己辩解时,他想的是打一场胜仗,用旷古绝今的功勋证明自己的清白。在政客眼中,这个人耿直得不可思议。

一代封疆大将,有着不世出的才华,手握重兵,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哪怕换一个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也不会这样。谢照之所以敢如此算计,正是因为他太了解王珣与王家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他算准了王珣想救太子不会轻举妄动,也知道王家人对梁朝忠心耿耿,所以他先控制住太子一党的智囊团,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青州。

可也正因为王珣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的离去才让谢珩意识到,原来京梁士族这颗参天大树脚下的根已经烂成这样了。滥用的权力、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逐渐消泯的人性,以谢照为首的上位者正在扼杀这个朝代真正的清流活水,将一切迅速推向覆灭。

王珣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将星,梁朝等了三百年才等来一个王珣,毁在了权力的私斗中,放眼任何朝代,这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谢珩记得,他当年将谢灵玉安置好后,即刻回到了邺河拜别谢晁。

“你要去哪里?”

“盛京。”

“你去盛京做什么?”

“拨乱反正。”

然后谢珩来到了盛京,在这座城中待了一十六年,没有再离开过一步。

谢珩并没有向李稚提及这些晦奥艰深的的权斗过程,也没有表露出自己复杂的心绪,他将这个故事中所有的血腥残酷隐去,只作为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讲给李稚听,于是落在李稚的耳中,这个故事又是另一种人间悲剧,造化弄人,有情人真心相爱不能长相厮守,明明是锦绣良缘却最终生死相隔,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多情自古空余恨。

李稚道:“这么些年来,夫人的心中始终忘不了王珣,所以她不愿意再嫁。”

谢珩道:“是这样的。”

谢珩看待李稚就如同看个懵懂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情的理解还停留在喜欢的程度上,并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这种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深情,其实这是一种幸运,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这个道理。

李稚问道:“士族联姻事关重大,取消的话不会有什么麻烦吗?”

谢珩道:“是有些麻烦,不过她不愿意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逼迫她啊。”见李稚盯着自己看,他继续道:“我心中也希望她能够放下,有些人与事再难以忘怀,毕竟也快过去二十年了。”

李稚天生容易与人同情,他最近整个人都沉浸在得到谢珩的狂喜之中,莫名有些患得患失,刚刚听谢珩说谢灵玉的故事,他下意识地想象若是哪天谢珩忽然没了,或者说出什么事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光是动了这念头就完全无法接受,难以想谢灵玉这将近二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偏偏这种念头,一冒上来就止不住。

谢珩看见李稚忽然从对面起身,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挨着坐下,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稚看着他,“大人,您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珩反应过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你担心我会和王珣一样?”

李稚本来就善于自己吓唬自己,一共情脑子里就停不下来,紧挨着还不够,他抬手一把抱住了谢珩,似乎要这样才能稍微放心下来。谢珩看着他这完全是孩子气的举动,心想确实是会撒娇,现在也丝毫不怕自己了,抱过一次后就要一直抱着,他抬手抚上了这孩子的背,“好了,别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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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抱紧了他不说话,“大人,我……我会护着你的,不会有这种事情。”

谢珩抚着李稚脊背的手一停,大约是因为李稚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可笑,那声音低不可闻,但是却很清晰,谢珩低下头看去,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会护着他,还是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他不由得感到有意思,任由他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的腰。

谢灵玉此次入京,一是为了亲自与谢珩说明退婚一事,二是为了来西武桁祭拜,两件事一结束,她就打算重新回青州了。她原本也没有想在盛京多逗留,离开这里太久了,回来觉得处处都很陌生,青州虽然荒凉,但却更有一种归宿的感觉。

回京这一趟,她是真心地觉得谢珩这些年不容易,这座老宅中原本熙熙攘攘,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门庭了,祖父不在了,母亲不在了,她一到家就想走,甚至连谢照也搬去了东山,家中的侍卫全是陌生面孔,她粗略一算,上一代的那些人应该是年纪大了回乡去了,看徐立春如今也是两鬓发白,就知道岁月确实不肯饶人。

谢珩从十二岁孤身来到盛京,目送着所有人逐渐离去,这些年来,他心中大约也是孤独的吧。都说这座千年古都有着无尽的繁华风流,可她却觉得这座城像是一个牢笼,里面关着权力的野兽,每一条街道都充斥着血腥味,清凉台的士族高门家家户户大敞着门,像是一张张血盆大口,这座城是真的会吃人,不明所以的人蜂拥而至,而真正明白其残酷的人却只想着逃离,逃到山上去,逃到乡下去,当一个隐士或是道士,再或是个清静的寡妇。

谢灵玉离开盛京前,她去向谢珩辞行,却意外地又遇到了那个孩子,湖心亭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默默低身收拾着东西,谢灵玉观察了一会儿,这孩子二十不到的样子,其实也不算小了,样子文文静静的,来去两个回合,就把所有的文书整理好了。

李稚一回头,正好看见望着自己的谢灵玉,按着桌案的手停住。

谢灵玉对着他很轻地笑了下。

李稚忙起身收拾好衣服,走上前来行礼,“夫人,您是找谢大人吗?他刚刚有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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