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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抵达宫苑后,那些不受圣人亲近的宗室们先被打发走,各自回家盘算前途,被留下的才是得圣眷的。

“圣人口谕,‘既回了长安,且让薛打牌来打一圈’。”

薛白当着颜嫣的面被这般唤走,也算是坐实了赌博世家的名头。

一路进了禁苑,李隆基正在看安禄山麾下的采访使张利贞呈上贡物。

“安大府一直与工匠说,圣人喜欢酒器,也盼着到万岁千秋节为圣人贺寿。”

“胡儿有心,有心了,待他到了,自然可看到‘舞马’。”

李隆基哈哈大笑。

薛白随着内侍站到一边,目光落向李隆基手中摩挲的那把银壶,恍惚了一瞬间。

千年的光阴流转,他曾见过它,那时叫“鎏金舞马衔杯纹皮囊式银壶”。

舞马衔杯,是大唐的又一盛景。每逢圣人生日宴,便会让舞马起舞,衔着酒杯给圣人敬酒祝寿。

这一画面,被鎏金浮雕在了皮囊壶之上,皮囊壶是契丹风格,从设计到制作都堪称一绝,与中原酒器完全不同。

旁人不了解,仔细一想,才知安禄山送礼的厉害之处。

得了解圣人有收藏饮酒器的习惯;得了解舞马乃圣人得意事之一;再不露声色地提出很在乎圣人的生日。

薛白自愧弗如。

比起安禄山讨好圣人的功力,他差太多了。

圣人生辰是何时?九月初八。

万岁千秋节,安禄山那是当成一年中最大的事来办的,连打仗都是为了能在秋天来献俘。

这还仅仅是一件小礼物,而这般礼物,那箱子里还不知凡几。

且眼下才刚开始,安禄山送礼的车队如今还没走完路程,更多的俘虏、牛羊、驼马,珍禽异兽、珠宝异物都在路上。

张利贞又呈上了好几样贡品之后,李隆基终于留意到薛白,开口又叱了一句。

“薛打牌,为何一脸不情愿啊?!”

“回圣人话,我马上就要岁考了。”薛白故作为难道:“总是彻夜打牌,此后好几日没精神。”

李隆基大笑。

上赶着想与他打牌的人不知凡几,反倒没有强人所难来的有意思。

“朕尚且不觉得劳累,你才多大年岁?”李隆基放下手中的金盏,浮起了得意之色,“来,上桌。”

一旁,才拿起下一件金器准备开口介绍的张利贞一愣。

他往年前来送贡品,每一桩器物圣人都要听他讲解,有时还问上几句。还从未有过今日这情形。

薛打牌?

时隔一年没来,长安城竟出了这样能抢圣心的人物。

这次一起打牌的是杨玉环、张汀。

张汀身为太子良娣,常常入宫打牌,倒也没人担心李隆基会再抢一个儿媳妇。

因为李隆基身边的美人其实太多了,朝野知名的就有数十个,个个都有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他如今六旬,需要的更多还是玩伴。

这边牌局一起,那边李龟年拨弦,开口唱歌,与许合子又是不同的味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

杨玉环推了一张牌,跟着轻声哼唱,唱法却与李龟年全然不同,竟是已将薛白那唱法融会贯通了。

李隆基接着唱,愈发得意,轻蔑地扫了薛白一眼,问道:“比你唱得如何啊?”

薛白讶道:“我唱歌那样……圣人与我比?”

“哈哈,竖子,连同样的唱法也听不出?”

“音律是高雅之物,我只能打打牌。”

李隆基莞尔道:“朕既擅音律,又擅骨牌。可见骨牌与音律一般高雅。”

张汀虽不知他们在聊什么,但天子说了笑话,她当即凑趣地笑起来。

“托圣人洪福,我也高雅了。”

说罢,她推倒面前的骨牌。

“胡了。”

李隆基朗笑,赏赐了张汀一件贡品。

任内侍宫娥们上前垒牌,张汀道:“我来之时,恰遇阿菟回来,说起终南山之行,不住地说起此番难得见了名动长安的薛郎呢。”

“一转眼,阿菟也及笄了啊。”

“女儿家嘛,见了新奇的事物难免好奇,又是故事又是新词,说也说不完。”

李隆基自是能察觉到张汀的意思,目光看向薛白。

薛白低头抿了一口水。

“竖子,在说你,伱避什么?”

在避什么,连一旁的内侍们心里都清楚,这大唐,谁愿娶宗室女啊?圣人的公主、郡主又多,个个愁嫁。

忽然,杨玉环笑了笑,道:“少年郎得了夸奖,还懂得谦逊。”

她招了招手,唤张云容把今日收到的一只莲瓣金碗拿过来。

这只金碗又是安禄山所造,碗壁上捶出了莲花瓣纹,极为精致。

锤揲浮雕工艺并非中原匠师所擅长,可见安禄山绝对是送礼的一代宗师了。

“你献了那些好东西,圣人许你长大后的前程,我却还未赏你,便以这金碗赠个‘衣食无忧’的好彩头……前提是你赢了今日的牌局。”

“谢贵妃恩典。”

有了金饭碗,何必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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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闻言,嘲笑道:“太真所赐金碗,能装酒十斛,你可饮得下啊?”

“圣人若舍不得给,赢了这小子……”

张汀见圣人不肯再聊赐婚之事,心中失望。

玩笑般的一句话之后,杨玉环美目一转,瞪了薛白一眼,带着些提醒、警告之意。

——这次且替你解围,看你往后再敢招惹是非。

阳光透过纸窗,照着桌案上的金碗熠熠生辉。

“好漂亮啊!”

青岚已趴在那盯着它看了好久,连眼睛里都闪动着金光。

她却不舍得用这金碗倒水,将它擦干净了仔细收起来,倒像是供起来养着一般。

薛白却对这些金啊银啊丝毫不感兴趣,觉得瓷的就蛮好。

他盯着青岚的背影看了一会,忽然在想,上次问她“想不想当我的侍妾”真是太没有气势了……每次刚睡醒时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长安城不像终南山清静,还没醒过神,已经有客来见。

堂上,裴谞正在与杜五郎闲聊,看似云淡风轻,眼中却透着一股焦虑,一见薛白便站了起来。

“薛郎终于回来了,终南山一行,可有收获?”

“随启玄真人学了吐纳之法,顿悟良多。”

裴谞笑道:“昔年,卢藏用隐居终南山而得授高官,反而矜矜业业务事者,官途难走啊。”

薛白会意,引着裴谞进了书房,问道:“裴公又有麻烦了?”

“安禄山马上要进京献贡了。”裴谞道:“此胡是哥奴门下,且已放言要御史大夫之位,势必要对付家父。”

“这般嚣张?”

“胡儿深得圣宠,势必要在圣人面前构陷家父,到时只怕还得请国舅与薛郎帮衬一二。”

裴谞脸色凝重,能跑来与薛白这一介白身商议,可见对形势的预估很不乐观。

薛白却是问道:“既然要构陷,总该有个罪名。哥奴、胡儿也不能凭空害了裴公吧?”

裴谞知他这是在问裴宽的底细,本不想说。然而犹豫之后,还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个盟友。

“家父在范阳节度使任上时,曾纵容边军劫掳契丹奴婢,私下发卖分赃,谎报战功。当然,这是边军惯例了。”

“既是惯例,他们能以此对付裴公?”

“薛郎可知契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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