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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顺持着酒壶,躲在镇宁侯身后,忍不住又偷笑。

江怀越这才略向她看了看,道:“就是上次来的时候见过的。”

相思顺眉顺眼的,只是询问江怀越有没有想听的曲子,他还是那样故作骄矜,神情高傲地想了想,道:“绞银丝。”

相思微微一愣,想到这曲子原是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台上表演的,因为感伤身世遭遇而唱完就泪眼朦胧,那时还怕被人发现,故此用琵琶遮挡了半面。

镇宁侯催促着她入座,相思退后一步,朝两人行礼,随后坐在一边,清凌凌拨响弦丝,缓缓低唱起来。

曲声低婉情挚,过往的一幕幕如浮动的轻纱般缭乱不绝,相思一边弹唱,甚至还冒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当初她感伤自身而泪光濛濛,用琵琶挡住半面的时候,正坐在席间的大人是否曾经注意过呢?

*

镇宁侯虽然爱喝酒,可酒量实在一般般。还没等江怀越使出全身本事,他就已经喝得两眼发花,说话都成了大舌头,却还拉着身旁的官妓聊起看手相算命这些荒诞话题。

杨明顺见状,故意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占卜铜钱等物,嚷嚷道:“侯爷,小的是祖传占卜师,您既然有本事,就也来露两手让小的开开眼!”

“嗬!没想到你小子也会这些?”镇宁侯被激起了斗志,拿起铜钱就开始占卜,杨明顺也不管他说得到底是对还是错,一个劲儿地震惊失色:“侯爷,您真是神机妙算,诸葛再世!”

官妓们自然不愿放过拉近关系的机会,一个个凑过去让镇宁侯看手相算卦,不断惊呼着侯爷真厉害,侯爷是不是天神下凡之类的肉麻话,让镇宁侯更加飘忽了。

江怀越见镇宁侯忙得不亦乐乎,便找了个借口出了水榭。他并未走远,只是负手站在那一泓秋水,望着淼淼荡荡的波纹出神。

过了会儿,身后果然响起轻轻脚步声。

他回头,相思正以一种促狭的目光看着自己。江怀越一愣,还以为自己什么地方穿戴错了,检查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不由低声问:“看着我做什么?”

相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侯爷怎么没发现你脸上的印子?”

“……他要是喝醉了都能发现,那我的脸就算是彻底破相了!”江怀越瞥了她一眼,因望着寒波渺渺的水面,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之前你曾叫我帮忙查核一下盛文恺的过去,其实早就查了,只是一直错失机会告诉你。”

“怎么样?”相思不由收敛了笑意。

江怀越缓缓道:“你父亲被抓捕后,原兵部主事盛枞因与他有故交也遭受牵连,从而被贬谪到了金州卫。盛文恺那时只有十六岁,便跟着父亲一起离开南京去往金州。盛枞此后曾多次想要离开辽东,却始终没有如愿,郁结惆怅,添了一身的毛病。后来他似是知道自己此生官运已到头,便把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盛文恺从十八岁起分别辗转金州卫、山海关、前屯卫城等各处任职,三年前终于凭借努力被调到了辽东都指挥使司,在那里,他深得上司王哲赏识。王哲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视为珍宝,可惜自小有心疾,年过二十还未婚配。”

相思听到这里,心头不免一沉,着急道:“但我曾问姐姐,她说盛公子还是单身,并没成家……”

“你先听完。”江怀越又道,“王哲家的女儿不知在怎样的机缘下遇到了盛文恺,从此对他倾心暗慕,但王小姐生性腼腆内向,又自感体弱多病无法成为贤妻良母,居然一直隐瞒不讲,而盛文恺依旧经常出入王家……就在两年前,王小姐身体日渐衰弱,直至奄奄一息之际,才向母亲吐露心声。王哲得知后,急寻盛文恺到家,然而他才与王小姐说了一会儿话,王小姐便香消玉殒了。据说盛文恺为之哀伤哭泣,王哲痛失爱女,想认盛文恺为义子,但盛文恺顾及父亲仍在世,并未答应。此后他仍旧在王哲麾下任职,周围人对其评价是任劳任怨毫不张扬。一年后,王哲与盛枞相继离世,盛文恺完全成了孤身一人,再后来,便是数月前,他终于从辽东苦寒之地,调到了京城五城兵马司。”

相思怔然,片刻后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年纪不小却还说自己尚未成家……”

“这也只是他十年来的任职经历,其间或许还有细微隐情,我暂时还未能完全核查清楚。但他如今没有成婚,这倒是可以确定的。”江怀越顿了顿,又道,“他曾经多次拜访我,像是有意要与我结识。我原本想着见他一次,后来又去了保定,便耽搁了下去。你与馥君毕竟是姐妹,在你看来,这人对馥君如何?”

相思略显怅然地道:“其实,我也不十分清楚,姐姐和我不是经常见面,即便相逢,也很少谈及他的事情。只有一次我途经轻烟楼时,看到他送姐姐回去,神情举止细心体贴,倒不像是逢场作戏的。可是……”

她没有说完,心里总是有些芥蒂,但想想或许只是自己太过多心,如果他真的还是单身一人,即便在一开始馥君遇难时有些明哲保身的姿态,但事后弥补了,又有何大错呢?

江怀越倒主动说:“你如果不放心,我会一会他,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

“大人,您……”相思心头一热,此时水榭里传来杨明顺的叫声:“哎哎,侯爷你可别摔着了,外面风大,有什么好看的?”

江怀越闻声一哂,低声道:“行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说罢,便往水榭内走去。相思怔了怔,默默跟在他后边,交谈虽被打断,但唇边却不由浮现笑意。

他说,我们。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我们。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