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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听闻这一消息,整颗心都坠了下去。她从得知江怀越来辽东战场之后,脑海中就一直无法抑制地浮现各种念头,她甚至想到过,如果来了辽东还找不到他,或者是,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无法逃出生天,那么即便是死,也要长眠在这一片广袤而荒凉的雪地。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是当杨明顺真的告诉她,江怀越如今不知所踪生死未定的时候,那种从未有过的无措与恐慌,还是彻底将她笼罩。

“那你们……没法找到他了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刚才出来,就是为了探寻大人的下落,没料到却遇到了你。这真是缘分!谁能想到你会来这冰天雪地啊!”

杨明顺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魏县酒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相思怔了怔:“你……你也知道我在那里?”

杨明顺一愣神,继而不好意思地道:“三年前就知道。”

“三年前?!”相思震惊不已,“难道你们一直知道我在魏县?”

“是啊,我们原先以为你离开京城后,会一路南下去扬州,也可能再从扬州回南京。后来探子回报说你在魏县停留,我们也只觉得你可能是太过困顿暂时歇息,谁料到,你就留在那里不走了……”他似乎是觉得相思既然已经来了辽东,那么关于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隐瞒,因此无奈地坦言道,“你那个岑蕊的路引,还是我当夜从库房紧急找出底子来做成的。当时督公被传召进宫,他感觉凶多吉少,就将我留在了西厂。我们平素就有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谁料到用在了你的身上。”

相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当时奔逃之中,她也曾想过是谁给了路引,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除了江怀越,没有别人能有这种弄虚作假胆大包天的行为。可是那时她和他刚刚决裂,她是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去,当逃出那个小院的时候,最后那回头一望,分明觉得他幽冷得就像没有生命的孤影。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因此她始终都回避这个问题,即便手中攥着那张路引,也不敢多想。因为每一次想到他的名字,心都会抽痛。

再后来她被救回魏县酒馆,从此似乎与京城,与江怀越完全断了关系。只有在偶尔的街坊聊天中,才会听到关于西厂提督的一些坊间传言。每当这个时候,相思总是默默转身,装作忙碌,不愿多听关于他的一切。

直至那个雨夜,那个牵着白马的人,出现在了街角。

她感觉到了是他,那个悄悄来到酒馆附近,给纯儿买糖葫芦的年轻人就是江怀越,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大人在前来大名府核查灾情时,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她的下落,才来到酒馆前驻足停留,随后又默默离去。

三年了,她从来不曾想到,原来自以为隐姓埋名躲在了魏县,他却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

是呀,如果路引是他给的,他怎会查不到岑蕊下落。可是那是她决绝离去之后,她怎么会想到,江怀越还在关注着她一路去向,甚至派人暗中护送至魏县。

心里沉坠酸痛,她有许多许多话想要问他,也想听他再说很多很多。可是极目远眺阴云茫茫,山峦沉沉,她所要寻找的人,究竟在何方?

*

杨明顺带着相思一路策马前行,不知经过多少雪山冰丘,最终抵达了一处峡谷。

两侧悬垂冰棱如剑,从外面望去无法看清里面情形,直至进入其内,方才发现峡谷空阔望不到边际,营帐绵延间,时不时有将士出没其中。

他们对于杨明顺的回来很是期盼,可是看到他只带回了相思,却没有寻到江怀越,脸上又不免流露失望神情。有人打听相思的身份,杨明顺绷着脸道:“这是我的姐姐,担心我安危才找过来的。”

众人面露惊讶,杨明顺也不做过多解释,把相思领到一处营帐内,待她简单擦拭去了脸上的污血,低声道:“刚才路上跟你说过,你在京城已经是死去的人了,身份千万不可被人知晓。”

她默然点头,杨明顺又叮嘱了几句,就听外面又传来马鸣声响。他挑起营帐一望,原来是派出去的那两名骑兵将受伤的戴俊梁带到了此处。相思一见戴俊梁,立即上前询问伤势如何,戴俊梁捂着肩膀,忍痛道:“还好没伤到要害,止血了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又打量站在相思身边的杨明顺,见这白袍小将大约二十左右,个子不高,样貌倒也端正可亲,不由又往相思看看,眼神里满是询问之意。

相思不明所以,戴俊梁只得问:“这个,莫非就是你找到的人?”

相思一愣,忙道:“不是!他……是我弟弟。”

“弟弟?”戴俊梁更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说老家已经没人了吗?哪里来的弟弟?怎么也会在这辽东战场?”

“行了,先进去包扎。”杨明顺见状,连忙命人找来止血伤药,让戴俊梁进入了营帐,又向相思道,“我还得出去寻找督公下落,此处暂时安全,你留在营帐内就行。”

说罢,又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相思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颗心已被悬到了半空。愣怔许久之后,才慢慢回到营帐内。戴俊梁已经包扎完毕,额头冒出的冷汗尚未抹去,盘腿坐在地上,见到相思进来,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起她和杨明顺的关系。

相思只得解释说,杨明顺正是自己心上人的部下,因为关系密切,就认了他作弟弟。戴俊梁这才明白为何她的弟弟也会出现在辽东战场,然而听她说起这些,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伤感。

相思怀着重重心事,坐在了营帐内。外面不时传来战马嘶鸣和兵刃撞击声,呼啸的朔风在峡谷间盘旋,她这些天来忙于赶路车马劳顿,之前又被女真人抓走,其实精神和身体都早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如今坐得久了,头脑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戴俊梁见状,不由出声道:“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会儿,这里是军营,应该不会有事。”

相思本来还想坚持,可是头脑实在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裹着披风,倚靠在营帐一侧闭目养神。

冰雪覆压的峡谷其实风急天寒,营帐内也是滴水成冰,可是她实在太累太苦,原本也只是想稍稍歇息,怎奈心力交瘁,才闭上眼睛不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即便是梦中,都一直处于急速颠簸的马车之中,前路漫漫遥无尽头,天云黯淡寒风四起。她想要停车离去,却无法脱身而逃,四野苍茫混沌,雪山险峻绵延,这死一般寂静的天地中,居然只有她一人,坐在那辆飞速奔驰的马车内。

她有着不畏艰险的心,一往无前,愿意为寻找到他而奔赴千里之外的辽东。可是她也害怕,怕未到辽东就死在半路,怕寻到战场却寻不到他的人,更怕来到战乱频繁的地界,听到的是令她绝望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直都独自待在飞速奔驰的马车上,颠沛流离,仓惶无措,望不到曾经的家园,也盼不到未来的归宿。

可是曾经有人来到这辆车上,默默地到来,安静地落座,与她并肩坐着,看层层白云蹁跹,听阵阵雨落潇潇。

她是多想一直与他看风雨变幻。哪怕他不爱讲话,就那样沉静坐在身边,只要能让她感知到,是有人在意她,愿意陪着她,愿意将她放在心底最深处,便足以抵御一切寒风苦雨,足以胜过一切蜜语甜言。

可是三年前却是她离开了。暮色苍茫间她形如奔逃,崩溃着离他而去,将他独自留在了那个寂静院落,甚至把他送给自己的耳坠和斗篷,当着他的面摘下,就那样放在了门口。

最后一眼间,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只剩冰封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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