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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只说请您听电话。”

他的视线落在那洇了血迹的照片上,那样的回眸浅笑,他记忆中的比这更美,明月流光,花开如雪,可是真正叫人心折的只有她的笑颜。

顾婉凝怔了怔,猛然站起身来,面色雪白,有瞬间的晕眩:“什么事?”

他忽然觉得倦,一路走来,千关过尽,而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却都尽数辜负。

婉凝慌忙别开脸庞:“文嫂,我不是……”一言未尽,却有个丫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小姐,绥江行营有电话找您。”

顾婉凝把盒子放进手袋,直到行辕,他们都没有再交谈。

文嫂轻拍着惜月,叹了口气:“小姐,您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还要我拣出四少小时候的照片给您看吗?”

消毒药水的气味从房间里弥漫出来,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她的心倏然一提,指尖隐隐发凉。白衣的护士、缠着绷带的军官、浅色军装的小勤务兵……房间里人并不少,却都尽量不发出声响,这样躁动的安静反而叫她觉得心里发慌,仿佛有暴雨前飞低的蜻蜓,在她的胸腔里快速振动翅膀。

“文嫂……”顾婉凝神情一滞,隐约想到了她话中之意。

屋里的人见他们进来,都默然让了让,她这才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文嫂面上有仿若旧照的浅淡笑影,温暖却遥远:“小姐,您就真不打算告诉四少吗?”

白色的被单下蜿蜒出几根透明或半透明的胶管,或是用来在伤口处导流,或是把抗生素注入创伤后的身体。她不敢去想那覆盖住的伤口是怎样的,她只能看见他枯白的面孔,没有一丝光彩。

其实没有惜月,她也常常无法入眠。自她接了郭茂兰的死讯,便总有一丝暗影在她心底缭绕。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从梦中惊醒,再不敢入睡的永夜。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无事可悔,亦无谓簟纹灯影,她只是怕。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所以,她不敢再梦。

没有知觉,没有生气,甚至不像是躺在那里,而只是被人“放”在那里。

婉凝点点头,感激地笑道:“我明白,我自己有分寸的。”

她肩膀紧紧缩在一起,双手都压在了唇上,她以为她会哭,可是没有。她仍然不能相信,此时此地,她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记忆中那个永远都春风白马的明艳少年。

文嫂抱着惜月转了几步,忽然回身欲言又止地望了婉凝一眼,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我知道您心疼这孩子,可也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说一句托大的话,我在虞家伺候了几十年,这样的事见得多了。我男人早年也是阵亡的,万幸还有个囫囵尸首。”她说到这里,竟是一笑,连眼底的怅然也不过淡淡一缕,“出兵放马的人,什么事都说不准。”

她迟疑地伸出手,刚要触到他的脸颊,被单下的身体却猛然抽搐起来,近旁的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她连忙让开,已有一个护士回身道:“其他人都出去。”

婉凝靠着廊柱坐下:“等一会儿,她睡踏实了再说。”

一片白色的身影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茫然退后,下意识地跟着身边的人往外走,不防正绊在门槛上,身子向前一倾,却被人俯身揽住带了出来。

文嫂从她怀里接过惜月,疼惜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歇一歇吧。”

近旁有人低促地叫了一声“总长”,她惶然抬头,正对上他的眼。

惜月远比一一幼时爱哭,小小的身躯时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于是虽有文嫂带着着和一班丫头帮手,顾婉凝却总是不能放心,必要亲自看顾。一一在房间里午睡,顾婉凝便抱了惜月在回廊里踱步,好容易才哄着小姑娘合了眼帘。

虞浩霆偏过脸对卫朔轻轻摇了摇头,转眼去看顾婉凝,却见她眼眸里的泪光一点一点蓄满了,他喉头发涩,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哭”,她的泪水便应声而落。

他身边的副官和一票作战参谋都倏然静了下来,只有被爆炸声震动的房梁灰尘簌簌打在地图上,杨云枫环顾四周:“师部所有人,四十岁以下的,有一个算一个,从现在开始编成作战单位。”

他微微躬了身子,把她圈在胸前,怀抱里娇小的身躯迸发出压抑不住的战栗,纵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却仍然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杨云枫一句话吼得那边没了声音:“没有人了?那谁在跟我讲电话?!”

“我已经叫了最好的大夫来,仲祺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然而,顶在最前面的一个加强团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二,新替上去的团长在电话里喊:“师座,四个营已经死了六个营长了!预备队全都上了,真的没有人了……”

她却只是摇头,小小的拳头抵在他身上:“……打电话给我,我以为……”

绥江行营的参谋原话照转,分量他当然掂得出,也只有他最明白。眼下的情势,不管是讲情分,还是谈大局,霍仲祺都不能有万一。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骂娘哪个脑子里进水的二五眼居然把他搁了进去,只有尽快把人找到。

剧烈的抽噎让他无法听清她的话:“婉凝,你说什么?什么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