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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致轩淡蓝色的西服上连裤脚都沾了薄薄的水渍,不过,克制之下仍然从眉宇间流泻而出的焦躁显然不是为了这个。他走到近处,见霍仲祺衬衫散漫地卷着袖子,军裤上也染着泥点,身前一盆正在花期的淡红茶花,显然是一清早就在给盆栽修枝。这个情形叫他有些意外,不自觉地挑了下眉——不知道什么时候霍仲祺居然也有这个兴致,饶是心事重重,谢致轩还是忍不住替那花担心,但眼下他又有比一盆茶花更要紧的事:“小霍,你怎么能跟致娆结婚呢?”

“不是‘让’,是‘卖’。”顾婉凝轻声笑道,“价钱我加了三成。”

晨雾弥漫的花园像洇染过的彩绘,风过,清透的露水慢慢勾连相聚,汇成硕大的一颗,还没来得及凝住,便顺着微倾的叶脉飞快滑落,盈盈坠在叶尖。卵石小径上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些急,霍仲祺搁下手里用来整枝的花剪,站起身来。

虞浩霆笑微微地喝完了杯里的咖啡:“你是不想让人知道那首饰是你的。不过,致轩知道,回头要是他告诉了致娆,那丫头一定会想你这个嫂子怎么这么小气?”

她的一颗心猛然提了上去,这一刻她想了无数次会是怎样的情形,可身临其境,却和她想得全然不同,似乎哪里不大对,她还没来得及惋惜,便听他接着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可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他的神情罕见地郑重,让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笑,只是他说的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一件事。他喜欢的不是她吗?一直都不是吗?她茫然看着他按了电铃,同她说话的声音淡得像春夜的风,“你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

“致轩不会说的。”顾婉凝言罢,秋波一漾,“况且,我可替他们省了一个多月的工夫,也不算太黑心吧?”

他果然说了,是她想要的,却又不是——他说:“致娆,你是不是想跟我结婚?”

虞浩霆放下餐巾,手指朝她虚点了点:“我回来之前,你把你自己的事情安排妥了,不许再拖了。要不然——我去跟她要回来你信不信?”

她跟他说笑,眼里都是欣喜,他笑意淡淡,沉默地听,直到望见了檀园的大门,她忽然住了口,殷殷望着他。

听说爸爸要“出差”,一一也跟着妈妈送到楼下,虞浩霆见这小人儿皱着眉头,神色颇有几分沉重,俯身捏了捏他的脸:“还没睡醒呢?”

她握着他的手下车,车站离檀园还远,她鞋跟幼细,走得久了难免有些刺痛,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他不经意地抽开了自己的手,让她有一点失落。

一一盯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你明天能回来吗?”

致娆上了车,事事新鲜,只是赶上电影散场,车上没了座位,人又有些挤,她嫌扶手不干净,轻轻抓着他的衣襟。霍仲祺怕她被人挤到,便挡在她和车厢壁板之间,车子摇摇晃晃开了一阵,到了路口一停,晃得并不厉害,她还是轻轻撞在了他胸口,然后,就再也没有抬头。

虞浩霆莞尔:“明天不行,爸爸要去两个星期,你在家里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来带礼物给你。”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

“那月月呢?”

霍仲祺一愣,见她亮得像星子的眼睛笑吟吟地盯在自己脸上:“我们去坐电车好不好?”

虞浩霆赞许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月月也有。”

他替她拉开车门,她却有些迟疑,难得他约她出来,她还不想这么早回去。谢致娆轻轻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对街忽然飘过一串电车铃声,她盈盈一笑:“我想坐电车。”娇嗔地瞟了一眼马腾和那个愣头愣脑,怀里总抱着支枪的孩子,“我们出来,总有人跟着,没意思……”

一一又盯着他看了一阵,勉强点头:“那好吧。”

电影散了场,致娆挽着霍仲祺走出来,她特意穿了一件鹅黄的轻乔旗袍,春夜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可她的心却是烫的。其实电影演了些什么,她都不大记得了,大半时间,她都在黑暗中借着变幻的光束窥看他的侧影。她想起前两日的报纸,拍了他在陵江大学的照片,新闻里写学校的女孩子“掷花如雨”,她一眼看过心头便是一刺,此刻想起仍然有些惴惴,要握紧了他的臂来给自己一个肯定。

然而,虞浩霆从台阶上下来刚要上车,小家伙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一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此刻毫无征兆的号哭格外惊人,涟涟泪水把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霍仲祺背对着他凭窗而立,微一沉吟,道:“你跟她说,两点钟我到檀园去接她。”

“怎么了?一一,怎么了?”顾婉凝急忙把他揽在怀里劝哄,“一一不哭,好好跟妈妈说……”

马腾一边通报,一边咂了咂嘴等着霍仲祺说“没空”。这位小姐快赶上他们师座的影子了,弄得人人都以为她是他们师座夫人似的。

虞浩霆亦是第一次看见他哭,而且是这样的惊天动地,叹为观止了半秒,也赶忙回去抱他,一一攀着他的颈子,哭声似乎弱了一些,叫了一声“爸爸”,却仍是泣不成声。虞浩霆把他抱起来,迂回地逗弄:“怎么哭得跟个女孩子似的,是不想爸爸走吗?嗯?”

“师座,谢小姐的电话,问您下午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