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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用的也是这只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铮铮然一曲《将军令》,满堂惊赞,唯他心底叹了声“可惜”。

她秋波送情,他却之不恭。

她说的,他都知道,一早就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知道。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她不知道,也好。

他第一次见她,是广宁士绅为他接风的酒筵。

他整装而出,庭院里一片静寂,蔷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流霞绮丽,叫人有眩惑之感。他原以为,等到他回来,她说的那些事,是非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那样聪明,只要他们都不说破——不说破,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的肌肤还有余温,脉搏却再无声息。他把她平放在地上,默然立在一旁看着医官做检查,取血样。他捡起地上的琵琶,只见琴颈上的一只弦轴撞坏了,这琴紫檀背料,象牙覆手,琴头上雕了团蝶——

“师座,西南角的城墙快要轰塌了!”隔着一个山坳,站在门口的马腾一边转着望远镜探看远处枪炮隆隆的嘉祥战场,一边不住口地跟帐篷里的霍仲祺“汇报”,“再不上,咱们……”他话到嘴边留了个心眼儿,“我们家祖宗八辈都被十六师那帮小兔崽子骂开花了。”

她噙着血渍颓然一笑,瞳仁里的光芒渐渐散了:“我不叫这名字……”

一直跟参谋审度沙盘的霍仲祺却充耳不闻,眼皮也没朝他抬一下。马腾心急火燎地没个安生地方可待,围着他转来转去:“师座,您还等什么啊?”

“你不要再说了,小蝶……”

他此言一出,几个参谋也都停了议论,霍仲祺见状,撂下手里的铅笔:“等唐次长的电话。”

“没用……我骗了你,可我……没害过你。”她摇摇头,像是在笑又像是凄然轻叹,“我知道你这次……不是要……要去嘉祥。”白玉蝶眉头越蹙越深,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锦西的钱,你都拿给……拿给虞……”

马腾想了想,小声咕哝道:“唐次长又瞧不见嘉祥的城墙。再说,咱们这边什么响儿都没有,等薛贞生过了江,那可就……”说着,咧嘴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他倒是专挑便宜捡。”

“你别说了!等大夫来。”薛贞生一听便急急打断了她。

“滚出去!”霍仲祺厉声打断了他,“薛贞生是你叫的吗?”

“不用了……”白玉蝶握在他臂上的手毫无力气,“还是跟你说了吧,我……”她虚弱地掀了掀睫毛,犹自带着些许笑意,“……我是沣南的人,你来广宁之前,我就……”

马腾缩着脖子躲了出去,心里老大的不服气。

“小蝶!”薛贞生霍然起身,刚抢到白玉蝶身前,她的人已萎在了琵琶边,薄施脂粉的面庞微有些泛青,唇角渗出一痕细细的血渍。“小蝶?”薛贞生连忙扶住她的肩,转头冲勤务兵喝道:“去叫医官!”

他们在沈州九死一生的时候,他薛大将军在干什么?现在倒好,虞军在浠水和戴季晟苦战三月有余,他放着近在咫尺、失守泰半的龙黔不管,乘虚东进半月之间直插沣南城下,一面强攻一面断了沣南、桐安等地的铁路线。虞军疲蔽,戴氏兵力分散,唯锦西一支奇兵,骁骑西出,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四天前,沣南城破的消息传来,人人咋舌。眼下,龙黔的端木钦远水难救近渴,嘉祥前线的戴氏精锐几成困兽,唯有拿下嘉祥,突破虞军在邺南的防线或有一线生机。雷霆般的攻势让嘉祥城危若累卵,但霍仲祺还是不动,薛贞生一过江,嘉祥之围立解,而他要做的,只是盯住一个人。

不料他话音刚落,便见白玉蝶的身子向前一倾,手里的琵琶滑落在地板上,撞出一声闷响。

薛贞生动如雷震,他们就得不动如山。

白玉蝶笑而不语,垂首调弦,弹的却是一曲平日里宴饮酬酢间弹惯了的《浔阳月夜》。薛贞生重又在桌前坐下,听着她的琵琶自斟自饮。听着听着,忽然抬头笑道:“小蝶,几天没弹,你的手也生了。”

淡薄的天光刚刚冲开窗外的夜色,蔡廷初立刻就醒了,抬腕看表,凌晨五点刚过,昨晚在沙发上一靠,居然就睡着了。他揉了揉眉头起身洗漱,值班的秘书听见响动敲门进来,眼下两团青影,眼中却闪着兴奋的锐光:“处座,这是昨晚收发的电文,已经都存档了。”

薛贞生见状,微微一笑:“你是弹《霸王卸甲》还是《十面埋伏》?”

蔡廷初公事公办地点了下头,虽然心底也有同样的兴奋,但这些年下来,他已经能习惯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了结邺南的战局应该就在这两天了——之后,就算端木钦这些人还能折腾,也是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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