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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祺了然他的来意,打过招呼便道:“戴季晟的副官要扶灵回沣南,我做不了主,就把人还看在他先前的行辕里。总长既然叫你来,你看着办。”说罢,却见蔡廷初有些迟疑,“怎么了?”

深秋的雨,簌簌不停,久历战火的嘉祥城街市萧条,凋敝如落叶。经此一役,虞军原先在嘉祥的守卫部队折损了十之七八,沣南的败兵更是四处溃散,于是霍仲祺一进城,便着手整编部队。师部的参谋带着蔡廷初找了半个多钟头,才在伤兵医院找到他。蔡廷初是虞浩霆侍从官出身,同霍仲祺亦是旧识,不过一个在情治系统,一个在野战部队,两人多年未见,在战后孤城乍然相遇,一时间都有些感怀。

“其实……总长是让我送一个人来。”蔡廷初踌躇道。

清词?这名字他没有印象,是戴季晟的家眷?那这么一幅画为什么要送给四哥呢?“岁次乙未”“爱女清词”……这个谜不需要他来猜,但他却总觉得萦怀难弃,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细辨之下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霍仲祺蹙眉道:“什么人?”

那幅画,是一幅梅花。兼工带写的覆雪绿萼,雅正清婉,像是女子的手笔,上款的题画诗是一首宋人小令:“春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艳明沙水。……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这亦是寻常的咏梅之作,只是后头落了戴季晟的表字和小印。下款则纯是记事,“……共和八年岁次乙未孟冬”。算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作,至于“爱女清词周岁有画”云云则是画者家事了,彼时周岁的孩子,如今正是花信之年。

蔡廷初见他神色郑重,连忙微含笑意说道:“不是军务,是总长让我送夫人过来。”

放下电话,霍仲祺心里越发疑惑起来。之前,他怕那画有什么不妥,叫人拆了轴首仔细查看过,却也一无所获。

霍仲祺一听,眼中立刻有了愠意:“她来干什么?”

电话那头似乎有一瞬间的静默:“好,你让廷初带回来吧。”

蔡廷初见他突然发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语焉不详,他大概是会错意了:

“是幅画。”

“是总长夫人。”

“什么?”

“她……”霍仲祺怔了怔,讶然望着蔡廷初,心头渐渐浮起一片阴云。

霍仲祺忙道:“四哥,戴季晟有件东西让我交给你。”

这件事解释起来太过复杂,蔡廷初也拿不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好避重就轻:“夫人现在在师部,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地方方便夫人下榻?”

虞浩霆在电话里细问了事情的经过,却并没有多交代什么,只说:“你做得没错,戴季晟的死讯你直接通电。其他的事,我叫廷初去处置。”

二十六师的师部跟零落不全的市府机关在原先的市政厅里合署办公,军政官员皆挤在一座三层的骑楼里,人来车往,十分嘈杂。这个时候,唯独楼顶霍仲祺的办公室安安静静地关着门,连值班的秘书也被马腾打发走了。

霍仲祺一打开文件夹,面色骤变,转身就折了回去。然而,还没走近书斋,便听见房中一声枪响,惊得一双白鸟从房边的高树上振翅而起,庭院里的一班卫士立刻冲了进去。

霍仲祺一上楼,就见马腾火急火燎地在楼梯口来回转圈:“师座,哎哟,您可回来了!”抖着手指头往边儿上一指,“顾小姐……啊不……虞夫人来了。”

雨意渐收,天际现出一片清透的琉璃碧色,霍仲祺握着那方条匣穿堂过室,总觉得哪里不妥。他刚走出门口,便见马腾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师座,总长急电。”

霍仲祺凛然扫了他一眼:“叫人去趟和记,要他们最好的套房,马上收拾出来,等夫人过去安置。”

“好。”霍仲祺按下心头疑惑,将那条匣接在手中,“那仲祺就不打扰司令了。”

“是。”马腾嘴里答应着,人却没动,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肯开口,一个劲儿地斜眼瞟蔡廷初。

戴季晟似有些倦怠:“你交给他就是了。”

霍仲祺根本不理会他的眼色,训斥道:“废什么话?马上去。”

霍仲祺一怔:“这是?”

马腾只好“恋恋不舍”地下楼。唉,那时候在江宁,他瞧见总长大人攥着她的小手从车里出来,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又觑了觑霍仲祺的眼神儿,合着不是他们师座喜新厌旧,是那小女子攀了高枝了?!怪不得这新婚燕尔的,也不见师座高兴。

戴季晟拿起手边的那方素锦条匣,摩挲了一遍,递到他面前:“这个——烦你转交给虞浩霆。”

他戳着霍仲祺的手臂,慌里慌张地想说点儿安慰的话也不得要领:“师座,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种……这种水性杨花的婆娘,我就不信总长能娶了她!还带着个没来历的娃娃……”

霍仲祺忙道:“司令请讲。”

“这话够你死上一百回了。”霍仲祺沉声打断了他,“你记好了,那是总长夫人,一一是四哥的孩子。”

戴季晟仿佛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霍公子在沈州的作为,戴某早有耳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请霍公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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