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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脑子里又“嗡”了一声,稍稍咂摸了一下,只觉得一碗冰水泼在了脑壳里,“师……师座,那……那您也太……”

霍仲祺低低垂了眼眸:“司令半生戎马,一世英雄,想必也不甘卑躬屈膝,俯首事敌。况且……”他语意一顿,肃然道,“仲祺也是个军人,生逢乱世,军人自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霍仲祺凄然一笑:“太混账了?”

戴季晟打量着他,摇头一笑:“你这个时候一个人来见我,你不必说,我也明白。我不死,虞四少少不得要花心思安置我,他要安抚人心,又要提防沣南旧部寻机起事……所以不如我毙命军中,最是方便。”

马腾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师座您……真英雄!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孟子说得好,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霍仲祺双手在身前交握了一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霍仲祺听到这儿,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是吗?哪个孟子?”

戴季晟冷笑:“那真是多谢了。”

霍仲祺轻轻敲了下门:“夫人?”

霍仲祺颔首道:“仲祺来之前,刚跟沣南那边通过电话,司令的家眷我们已经妥善保护了,请您放心。”

里头一声“请进”清越沉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戴季晟将那卷轴慢慢收起,插进一方素锦条匣:“霍公子就不必客套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一个纤柔的身影凭窗而立,深黑的薄呢斗篷,素黑的重锻旗袍,浓黑的青丝低低挽成发髻……一片静黑之中,唯有莹白的面孔和一双柔荑宛如象牙雕就。

霍仲祺见桌上展着一幅立轴书画,笑道:“戴司令好雅兴。”

霍仲祺一见,满腹的疑窦突然不愿开口相询。

窗外风雨琳琅,满目肃杀,这里却是书叠青山,灯如红豆。房中的人甚至未着戎装,一袭半旧的墨蓝长衫,倒像个书生。

顾婉凝微微低了头,握着手包的手指不觉暗自用力:“我来,是为了戴季晟的事。他有幅画……”

果然是间书斋。

她一迟疑,忍不住咬了下唇,霍仲祺已点头道:“是。”说着便走到办公桌前,摸出钥匙,开了抽屉,将那方素锦条匣取了出来,“就是这个。”

四下一静,房中有人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请进。”

顾婉凝接过匣子,指尖轻轻抚过,面上的神情非忧非喜,展开看时,良久,都没有说话。

引路的军官穿堂而过一直走到庭院深处,让霍仲祺略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戴季晟这样的人当是端居正堂,等着跟他交涉吧?这间厢房看格局像是书房,檐前的台阶上,十多个衣上带血的卫士一听见响动,齐齐举枪,霍仲祺上前两步,朗声道:“二十六师师长霍仲祺,拜访戴司令。”

霍仲祺见她眸光晶莹,呼吸渐重,自己私心猜度的虚影慢慢清晰起来,心头跟着一抽:“婉凝,你和戴季晟……”

淋了雨的半边衣袖紧贴在霍仲祺身上,冷凉湿重,却让人有轻微的兴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们的这一卷山河,就要画完了。

顾婉凝抬起头,泫然欲泣的面容突然浮出一个伶仃的“微笑”,手指点在那幅画的下款上:“清词,是我。”

回廊外,被雨水击打的枝叶筛糠般抖动,隐隐可见枪身的乌芒和刺刀的刃光,这大约是嘉祥远郊某个乡绅的宅邸,被戴季晟临时用作行辕,昨晚突围不成,又被他们堵了回来。精锐就是精锐,虽是败兵犹有虎贲之勇,天知道他方才一路过来,车轮下印了多少血水,恐怕一场大雨也冲不干净。

这是他方才已经隐约想到,却又最不愿成真的一个答案。

霍仲祺摆了摆手,掩唇轻咳了一声:“至于吗?”

霍仲祺双眼一闭,懊恼之极,那天晚上,作战处的那封电报正合他心意,让戴季晟死在军中,不单给虞浩霆省了麻烦,还了了他一桩旧怨。

三辆军用吉普刹停在只剩了一扇的朱漆门前,台阶两侧的石鼓上弹痕斑斑,目之所及,武装齐整的卫兵少说也有一个排。一个娃娃脸的年轻校官等在门口,一见来人,立刻撑开伞迎了上去:“师座,他的警卫不肯缴械,要不您先等等,我们……”

当年在广宁的那一枪,几乎要了她的命,也要了他的。在公在私,戴季晟都非死不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说:“清词,是我。”

风雨交加,白昼如夜。急雨仿佛挥落的马鞭,抽在硬朗的军服雨披上噼啪作响,飞驰的车轮激起大片水花,车灯打出的光柱里尽是匆促的白色水流。密集的岗哨隐在幽暗的天色中,昏黄的灯光偶尔映出一处错落的檐角或青砖高墙。

方才他见她裹在一袭黑衣里,就知道不好。“乙未孟冬”“爱女清词周岁”不正合她的生辰吗?她母亲家里是姓梅的,他查过。可她不开口,他还盼着是他多心了,不会那么巧,不可能,如果她真的跟戴季晟有什么关系,她怎么敢和四哥在一起?她怎么会去替他挡了那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