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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接连的响起, 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的声音停歇,村子里安静了许多。

潘垚招呼几人, “好啦, 咱们该回去了,这会儿灶君上天言好事, 我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一听这话,几个小孩子齐齐欢呼。

“灶糖灶饼!”

“炒米炒米, 我喜欢吃炒米!”

“不对,芝麻糕才好吃!”

“好吃好吃, 我都喜欢吃。”这是不挑食的小伙伴。

这时候好吃的东西少, 小孩子都爱吃甜的, 想着家里的灶糖灶饼, 摸鱼摸虾的游戏都不好玩了。

再说了,这个点也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

要是自己不懂得回去,回头阿妈和阿奶来找,那是会拎着苍蝇拍的。

苍蝇拍打人是不痛, 不过,苍蝇拍那竹条打屁屁, 那是特别特别痛的!

小伙伴们想到这, 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屁股,你瞧瞧我, 我瞧瞧你,喊一声明儿再玩,就做鸟散状跑开了。

没一会儿,刚刚还热热闹闹的这一处地方,就只有小猫两三只了。

徐莳树摘下红领巾, 瞧着这儿只剩潘垚和潘燕妮,还有些发愣。

“莳树哥,给我吧。”

潘垚伸出手,向徐莳树讨红领巾。

“哦,给你。”徐莳树回过神,连忙将红领巾还给了潘垚。

潘垚将红领巾一团,直接塞到口袋里,就听旁边的潘燕妮问道。

“徐莳树,你要去哪里?是回白鹭湾还是去清水伯家呀,今晚是在他们家吃饭吗?吃完饭,我们还一起玩吧。”

一连串的话朝徐莳树砸去,问得又快又急,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

那厢,徐莳树想到自己走出陈家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眼里有道黯然闪过。

他摇了摇头,“不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下次再一起玩吧。”

“噢。”潘燕妮眼里闪过失落,拉起潘垚,“那我们就先走了。”

“徐莳树再见。”

潘垚也冲徐莳树笑了笑,挥了挥手。

“莳树哥再见。”

待潘家两姐妹走得瞧不到背影了,徐莳树低头在这一片找。

最后,他在那被踩得模糊了线的房子顶楼的泥巴土里,找到了一片小碎瓦。

徐莳树弯腰将这小碎瓦捡了起来,左看右看。

明明就是普通的瓦片,怎么在潘垚那小姑娘手中就那么听话呢,简直是想踢到哪里,就是哪里。

“莳树。”这时,一道男人呼唤的声音传来。

“我在这里,爸爸。”徐莳树急了急,那片小碎瓦也没丢,抓在手心,手往身后背了背。

“叫你出来玩,随便走走就是了,怎么还跑这么远?让我和你妈妈一顿好找。”

徐平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人未到,讨伐的声音先到,他身边还跟着徐莳树的妈妈陈玉梨。

徐莳树小声,“下次不会了。”

“这次算了,走了,回家了。”

夫妻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徐莳树就更不敢开口,怕触到霉头。

旁边,徐平想起刚刚的事,还臭着一张脸,路上,他越想越是气怒,当下就骂骂咧咧的骂开了。

“他陈清水算什么亲戚啊,我们家有点困难,找他们帮忙,那是看得起他!”

“他倒是好,左推右推,钱没有借,就给了几件破衣服,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乞丐打发了吗?”

“我徐平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好了好了,都在外头,咱们借钱不是多光荣的事,你也小声一点。”

陈玉梨觑了徐莳树一眼,转过头,对着徐平又压低了声音,道。

“孩子还在旁边听着呢。”

“哼!算了,我不和陈清水这种乡巴佬计较!”

徐平看了一眼徐莳树,他是个小个子的男人,对于这快有自己高,又样样出色的儿子,他也不想让自己在儿子心中,留下太不堪的印象。

当下深呼吸,努力压下气怒,骂骂咧咧的又说了几句陈清水没有亲戚情谊,到底还是收了话头。

不过,再最后时候,徐平越想越不甘心,冲陈玉梨就呸了一声,认为都是媳妇不争气。

“你娘家的亲戚,都无情着。”

“还是你堂哥呢!”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看重你这个做妹妹的,这才拿了这么点破衣裳打发我们。”

陈玉梨脸僵了僵,“大家都不容易,就乡下地头,赚点钱都是靠地里的出息,是不比你们徐家的阔气。”

“再说了,钱在别人的口袋里,也是人家辛苦赚来的,他不愿意借,我总不能赖死赖活的抢出来吧。”

她说着说着,心里也有一股怒气怨气。

当下也顾不得刚才自己说的,儿子还在旁边看着听着的话,不管不顾的就埋怨开了。

“你们家是富,家中是金山银山的富贵,在我们这儿,一个月拼死拼活,也就三五十块钱的工资,就这活儿,还不是谁都能有的,得有手艺才成。”

“香江那边呢?上回我可都听说了,平均都有三千块的港币薪资呢,就算什么都不会,去外头当个洗碗工,一个月都能拿1500块!”

一千五百块的港币,换成人民币,也能有一千三了。

在芭蕉村白鹭湾这边的船厂里干活,一千三,得干五个月的时间才能赚下。

陈玉梨神情恨恨,“你们徐家多豪气啊,祖上还是咱们这一片的地主,毫不夸张的说,半座城都是他们的!”

“要说这有钱的人就是鬼精,半点不假!当年,他们的鼻子多灵啊,才有点动静,一家子就都跑到香江外头去了。”

“就是去了外头,那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们也不是打工的,现在是香江那边的老板!”

“你看见他们大方了吗?每个月寄个百八十块的,还真就指头里漏了个小缝隙。”

“要我说,你们徐家,这才叫做打发叫花子呢!”

“现在倒好,好几个月都没消息了,家里就跟断了炊一样!”

陈玉梨一把拉过旁边的徐莳树,指着他的裤子管,神情激动的说道。

“咱们树儿长得快,去年的冬衣棉裤都短了一截,钱呢?今年的钱怎么就不寄回来了?”

徐平瞅着儿子露出脚腕的裤腿,心中烦闷,用力的薅了薅发,怒吼声压抑的从嘴里低声喊出。

“就跟你说的一样,钱在人家口袋里揣着,人家不给,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家是富贵,我是姓徐,可是,我们又不同宗,要是真同宗,前几年咱们家也不会太太平平的。”

“徐家老爷子不过是瞧着咱们树儿合眼缘,这几年才这么照顾咱们家。”

“倒是你,一个妇人怎么当家的?”

徐平开始算账。

“以前时候,徐家每个月都托人送百八十块过来,年节时候只多不少,一年算下来,也一千好几了吧。现在怎么会连树儿的冬衣都买不起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陈玉梨就更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些钱到底是谁花了?”

她也叉着腰算账。

“你今儿请这个哥们,明儿请那个哥们,今儿是二锅头,明儿是百乐啤,要烧鸡配酒,又要烧大鹅当下酒菜,时不时的,还要再来一点卤煮!”

“现在你问钱去哪里了?钱不都是被你吃完喝完了吗?”

陈玉梨激动,叉腰唾沫飞扬。

徐平节节败退,颇为悻悻,“我都把钱给你把着了,你也不看着一点……”

“呸!你说这话,也怕风闪着舌头了?”

陈玉梨阴了一张脸,还不等徐平将话说完,就被她截断了。

“把着钱?我就你老徐家的库房大丫头,瞧得到也摸得到钱,就是使不着钱!”

这下徐平不认了,“欸欸,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啊,还库房大丫头,我是那当少爷老爷的命吗?回去咱们就去房间里翻一翻,看看你花没花这钱了!”

“雪花膏,珍珠霜,蛤蜊油,口红……对了,你还抹摩丝呢!”

徐平也越说越大声,“乡下地头,我就没见到哪个婆娘像你这么花俏的!”

“明明生得也不咋样,那口红一抹,就跟个大妖怪似的,你还以为你自己多漂亮,还嘟嘟嘴,眼睛眨巴眨巴的问我好不好看,我就不吝得说你!”

“真是丑人爱作怪,茅坑里照镜子,尽臭美去了。”

陈玉梨气急,“徐平!”

徐平吓了一跳,往徐莳树身边躲了躲,“咋样,被我戳到痛处了?恼羞成怒了,还想打人不成?”

周围有村民走过,瞧见徐平和陈玉梨都认得,还热情的打了招呼。

“这是去哪里了?”

徐平和陈玉梨立马变了笑脸,夫妻两人和和气气,亲亲密密。

“走亲戚去了。”

“今儿祭灶,你们还去走亲戚啊,家里灶君都供奉了吗?迟了灶君该上天禀事了。”

“供了供了。”徐平和陈玉梨两人脸一僵,笑得有些艰难。

哪里供了,他们家都揭不开锅了。

祭灶这一日,都要去娘家借钱去,两只口袋哐当哐当的响,尽是几分的硬币。

哪里还有钱买这灶糖灶饼,买鞭炮香烛,给灶君换新的神像。

徐平和陈玉梨笑得艰难。

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不想笑的时候,还要粉饰太平,这嘴角竟然这么的僵,这么的沉重,犹如千斤坠着一般。

徐莳树早就接过他们夫妻两人谁都不想拿的布兜。

里头装着芭蕉村亲戚,陈清水舍的几件衣裳裤子。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眼帘低垂,目光落在这布兜上。

尚且稚气的脸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瞬间有了棱角,细长的手指捏紧布兜。

因为用力,指尖微微泛着青白。

原来,有的时候瞧见屋子里有蟑螂了,他以为只有一两只,不想,拉开屋里的抽屉,竟能瞧到许许多多的小蟑螂。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直让人心底作呕发寒。

……

好在,村民也有自家的事儿要忙,寒暄了两句,两只手便插在袖筒中,微微点头致意,躬着背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徐平和陈玉梨齐齐沉了沉肩,垮了垮脸。

长气一出,瞬间放松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相看两恶心,一下就想起了刚才的罅隙,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看对方。

“算了,不和你吵了,这大过年的。”

“呸!说得好像谁爱搭理你似的,脸比那石磨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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