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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美华泄了劲儿, 再瞧陈照荣,很是不得劲儿。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陈照荣的脑袋,又恨又气。

“你说你, 当初咋这么欠, 哪儿不好开玩笑, 偏偏要在水里开, 祸头子,祸头子, 祸头子!”

心里烦闷,一气儿数落了三个祸头子, 这才抒了胸口那道郁气, 好受一些。

“别只知道说我!”陈照荣一把拨开卫美华的手,神情不耐烦。

“我知道, 你就是觉得对不住表弟, 对不住舅舅舅妈和外婆,既然觉得对不住,良心不安,当初就别找来这偷名偷命的法子!”

“都到这时候了, 再说这些作甚?”

陈照荣嗤笑一声, 连衣帽下的脸上是嘲讽。

既做了吃人的虎, 又何必再挂念珠?慈悲给谁看呢!

卫美华瞪大了眼睛,瞅着闷着一张脸,犟着别过头, 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的陈照荣,心中翻滚起难以置信。

她是气得心颤手也抖了。

“好啊好啊,我这一腔苦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翅膀长硬了?竟然和我这样说话!谁教你的!谁教你的!啊?你说啊!”

真是不识好心肝的浑小子!

卫美华大口喘气, 母子两人都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末了,又不约而同的别开了头。

两人就站在店门口,任由倒春寒的春风吹来,吹得人面皮发僵,全身冷冰冰。

卫美华的声音大了些,小镇地方和村里也差不离,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爱听。

就这么一会儿,只见鸭梨形灯泡拉长的人影影影绰绰。

这是有人起身,探头朝这边看来了。

卫美华瞥了一眼,到底忌惮。

她让了个身子,声音硬邦邦。

“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怎么,你还想着给人听到什么不成?”

陈照荣沉默了下,头上的帽兜拢好,这才微微弯了弯肩头,进了照片馆。

卫美华绷着脸,从鼻孔里大出气两声,看着和自己擦肩过的小子,心中又念了一次讨债的冤亲,紧着才将角落里剩下的四块木板搁进门。

鸭梨形的灯泡挂在半空,投下昏黄的光线,透过木板门的缝隙,落在外头那黑黢黢的石板路上。

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大家也回了屋。

“怎么了?”

“没事,刚刚美华和她家照荣吵嘴了。”

“嗐,这有啥好听的,娘骂几声儿,常有的事儿,我不也整天骂咱们家丫头小子么——瞧什么,还不吃饭,冷了还得我热,一个个讨债来的,快吃!”

“呵呵,是哦,娘骂儿,寻常,贼寻常。”

瞧着媳妇以身示教,男人讪笑两声,对两娃儿偷去自求多福的眼神,耸了耸肩,自个儿埋头吃饭了。

……

屋里,陈照荣和卫美华没有多说话。

西南方向的角落里搁了个小木箱,陈照荣从卫美华手中拿过那个蓝色土布的袋子,走到木箱子旁蹲下。

停顿了片刻,这才打开。

只见里头搁着三副碗筷,摆的整整齐齐,筷子还搁在碗口上。

要是马兰花在这,瞅到这碗筷一定会惊呼,好啊,她可算是抓着偷她家碗筷的人了!

怪道怎么会回回丢碗,锁橱柜也没用,原来是家贼难防!

陈照荣从布袋里将相片拿出,看了看。

依旧是绿柳垂江,江波浩渺,是六里镇小河滩宁静的江景,那棵柳树后头,卫博风那惊讶张望的小脸好似清晰了些。

“砰!”木头重重阖上。

陈照荣不敢多看。

卫美华惊跳了下,“别磕坏了——”

磕坏什么,自然是木箱里的碗筷了,偷名偷命,其中顶顶重要的一步便是去偷名偷命的人家里偷一副碗筷,然后由当妈的在门口接着,最后再供起来。

从过年到现在,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偷了3次,这才偷了个成功。

这叫卫美华怎能不宝贝,怎能不珍惜?

她知道对不住弟弟弟媳一家,也对不住老娘,可谁的儿子谁疼,要是不偷,埋这事儿的,就得是她家照荣了。

再数落冤亲,再数落祸头子,他陈照荣也是她卫美华十月怀胎生下的,辛辛苦苦养大十八,瞅着就能娶亲生孩子了,他要是没了,她还有什么活头。

“磕坏什么了?”厨房那屋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是陈照荣的爸爸陈海洋。

他端着一碗汤出来,脚步急急,待汤碗稳妥地搁到桌上,这才憨憨一笑,拿手指头去捏耳垂子。

烫手了捏耳垂子,容易褪去烫度。

“都杵着作甚,来吃饭了。”陈海洋瞅了瞅卫美华,又瞅了瞅陈照荣,眯眼一笑,招呼道。

“来,我做了美华你爱喝的鱼汤,又做了照荣你爱吃的糖醋肉,快来吃,冷了就不香了。”

卫美华瞥眼看去,就见陈海洋乐呵呵样。

他眼睛小,嘴唇厚,瞧过去便是憨厚模样。

当初,就是瞅着他憨厚老实,经媒人介绍,她这才嫁来六里镇。

等结了婚才知道,憨厚老实一点用也没有,处处都得自己张罗,事事得自己掐尖,生生从家里娇养的姑娘,磨成了一只老母鸡样的战斗机。

后来,也是娘家帮衬,去市里学了拍照洗照片的手艺,日子才过了起来。

所以,卫美华并不是很瞧得上丈夫,眼睛横了个眼风过去,“没磕着什么,我和照荣说话,你别插嘴。”

“对了,角落里那木箱你别动。”

卫美华也没解释为什么不能动,就连陈照荣因开玩笑,引得阿国几人出了意外,最近被鬼讨债的事,还有朝娘家侄儿偷名偷命的事,她也一个字没漏,瞒陈海洋瞒得死死的。

知道了干嘛,啥事都不会干,干饭倒是积极!

眼睛一瞪,手一插腰,像个茶壶,“要是让我瞧你动那木箱了,仔细你的皮,听到没!”

“哎哟喂,我的祖宗。”陈海洋一言三叹,三两下走到卫美华身边,搭着她的肩,将人往饭桌方向推去。

“我哪回没听你话了?你呀,就放一百个心吧,你说不动,我绝对不动。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嘛,你喊我去东,我不敢去西,咱们家你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示意她是老大。

卫美华嘴皮子抽动了下,想要露出笑意,紧着又连忙压下去。

“哟,笑了笑了,”陈海洋给拿了副新的碗筷,还拿勺子舀了一碗汤,冲陈照荣努努嘴。

“你就是不信我,也信咱儿子啊,箱子的钥匙都在他脖子上挂着呢,我能动啥!”

“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一句都不说,吃饭吃饭。”

春风从木板门以及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吹动鸭梨形灯泡摇了摇,屋子里有汤匙碰动汤碗的动静,陈照荣闷头吃饭,卫美华瞧着瞧着,心里叹了口气,夹了块糖醋肉到他碗里。

“快吃,吃了早点休息,明儿还得开店。”

事已做下,就不需要多想,想亦无用。

以后,她多补偿补偿弟弟和弟媳,左右弟媳还年轻,以后再有孩子了,自己咬咬牙,受受罪,帮她坐月子。

坐满40天,保准将她身子骨养得好好的!

早春的风也冻人,吹得树影摇晃,卫美华和陈照荣都在吃着饭,陈海洋从外头往家里搂钱的能力差了些,不过,家里活倒是做得还成。

菜香汤鲜,白花花的米饭一粒粒的在碗里冒尖儿。

想通了后,两人倒是吃得香甜。

在两人没有注意的时候,陈海洋好似不经意,又似特意,他的眼光扫过西南角落的木头箱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

乐呵呵又憨厚老实。

……

芭蕉村。

春日的清晨,露水挂在草尖欲坠未坠,阳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树梢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草丛里的虫儿也不甘示弱,你一阵我一阵地叫着,村子里生机勃勃。

潘垚站在堂屋的大门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了声笨。

“盘盘,你刚刚说谁笨了?”

周爱红有些诧异,她将一盆还泛着油花和菜渣的洗碗水倒到小沟渠里,听到潘垚的一声笨,侧头问去。

就见小姑娘今儿穿着一件圆领子的白衬衫,下头是军绿色的裤子,还背了军用水壶。

唇红齿白模样,阳光下能瞧到那细细的绒毛,让人看了心里又爱又软,只恨不得搂着她喊声心肝和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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