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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宫极美。

时值冬末春初, 摇山仍是一片枯寂,四处能见冰雪化了春水,浅浅的白混在污泥之中, 仍有萧索之意。

偶尔有知春的杂草冒出了头, 为这一片枯寂之地添几分新绿之意。

七星宫却不一样,只见屋舍连绵, 淡蓝色的琉璃屋瓦,白玉铺就的地板,雕栏画栋, 飞檐斗拱,百花盛开,绿树成荫。

缥缈无垠的江波和天空一色, 有白雾笼罩其中,当真是三步一景,十步一亭阁,此处美得不似凡间。

和这恢弘的景致不一致的是,这一处极静,时不时有穿着一色衣裳的宫婢走过。

可众人足底轻轻, 头部微微低着,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摆件。

会动会做事的摆件。

鸟语花香, 鸟儿的鸣叫是这一处唯一的动静。

一顶鎏金的红轿子从西边方向踏来,有香风阵阵,潘垚抬头瞧去,只见天上有花瓣落下,或红或粉或白。

鎏金的轿子华美异常,此时夜色将黑未黑, 正是黄昏时候,轿顶一颗宝珠发出晕晕之光,隐隐能见轿子里一女子轻轻扶着额,手肘靠在镂空的轿窗上。

夜风将珠翠的珠链吹拂,有叮叮的脆响,也将她如纱的衣诀翻飞。

风鬟雾鬓,无意间垂眸看来,眼波慵懒又无甚波动,只见她眼距稍宽,不笑之时更显面容清冷。

这一幕端的是美人坐云端。

可惜就是心不好。

“阿垚,可不敢这样抬头瞧,”旁边,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圆脸小娘子拉了拉潘垚,眼里有惊惶一闪而过,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潘垚低头瞧去,就见她的手还拉着自己的衣裳,因为用力,指尖微微有些泛白。

“我知道我知道。”潘垚弯眼笑了笑,语气轻快,也小声却又难掩兴奋。

她像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头一次见到世面一般,瞧到来人有几分倾慕,几分陶醉,踩着云雾飘飘找不着地一般的虚幻,几乎是要捧着脸蛋放星星眼了。

“我就是觉得小姐生得好漂亮啊,我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的小姐,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这才贪看了两眼。”

“不不,不是好像,就是仙女儿!”声音铿锵有力,还捏了捏拳。

苍耳瞅着潘垚,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她脑袋一垂,倒是不再说什么了。

罢罢,她自己才来这儿时,和这傻丫头又有什么样?

再等一段时日,这傻丫头便知道了,小姐瞧着貌美如仙,性子却不是好的,也不是那般容易琢磨的人,上一刻还笑吟吟地待人亲近,下一刻却翻了脸,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还要无预兆。

苍耳想起了冬风姐姐,圆眼睛一垂,有黯淡和不安的神色闪过。

“咯咯咯。”这时,前头有一阵女子的笑声传了过来,垂头的宫婢将头低得更下去了些。

“你这小丫头,倒是心性直率,”只见轿子之中,如白玉一般的纤手轻轻一击掌,抬轿的四人沉默,动作却默契,如一阵香风袭来一般,转瞬之间,好似远了去的轿子又往回。

珠链叮叮叮的脆响,纱幔拂动,钰灵穿一身红衣,漫不经心地撩眼看了潘垚一眼。

“是新来的?”

潘垚激动,“恩!”

钰灵将潘垚的样子瞧了个清楚,有些意外,“倒是生了副好皮囊,今儿起,你去清平宫做事。”

“真的吗?谢谢小姐!”

就一个丫头,瞧着这倾慕自己的模样有些可心,这杏眼依赖又信任地瞧人时,让人心中有几分舒坦和自得,钰灵瞧着小丫头因为惊喜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愉悦。

她已经许久未有这样单纯的愉悦了。

果然,这小兽一般的眼睛,瞧着就是让人舒坦。

这样的眼睛,有朝一日要是染上痛苦、恨意、怨怼……啧,只想想,她的心中便有一股期待。

旁边,已经有人尽职地将潘垚的来历说了说。

待听到人是悬崖上跳下的,跳下之时瘦骨嶙峋,身上也没个好皮,受尽了家里人的薄待,养了小两月,这才有今日能见人的模样。

钰灵有些诧异,细长的眉毛挑了挑,上下瞧了瞧小丫头几眼。

只见杏眼黑白分明,许是因为激动,水汪汪的如蒙了层水雾,瞧着自己时有喜意,有信赖……

啧,都吃了一趟罪了,还是这般天真。

罢罢,她就宠一段日子吧。

“叫什么名儿?”

“阿垚,我叫阿垚。”

“阿垚?姓什么?”

“就是阿垚!”小姑娘抿了抿唇,有几分倔强。

“放肆!小姐问你话,怎么回答小姐的。”

“不怪她!”钰灵慵懒一笑,笑着制止了身边的老人,“倒是我问了句傻话,你这小姑娘都从崖上跳了下来,怎么还会认自己的姓?要是认了,我倒是得嫌你没骨气了。”

“成吧,阿垚便阿垚。”钰灵不以为意。

只是个小丫头,带着游戏一段时日,唤什么名儿,这事儿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得好好想想,自己能给她排一出什么戏?得精彩的,独一无二的……日子长生漫漫,没个消遣的玩意儿打发日子,她该是如何的难捱。

距离冬风的那一出救赎戏,虽然戏码精彩绝伦,却也已经落幕了一年了。

钰灵勾了勾唇,唇边有浅浅笑涡,眼里有遗憾的笑意。

只见她纤纤玉手把玩着腰间的一个挂件,红缨的坠子,巴掌的长度,仔细瞧去,它竟然是一根毛笔的样式。

“啧,这小模样真乖巧,小姐也稀罕你。”钰灵瞧着潘垚,笑吟吟模样。

“从此,宫门便是你的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往后啊,你就入我清平宫,待在我的身边,除了小姐我,谁也不能再欺辱你。”

“谢谢小姐!”潘垚应得超大声。

声音响亮又欢喜,惹得钰灵又是咯咯一笑。

鎏金的轿子远了,所过之处有百花盛开,各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苍耳转头瞧潘垚,又急又担心,偏生什么都不能说,最后,她恨得不行,伸手一掐潘垚的胳膊,埋怨道。

“这几日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多做事,少说话,瞧着东西别稀奇……你呢,倒是好,一瞅到小姐就眼睛都挪不开了,出息!”

苍耳气得不行。

这阿垚是两月前从悬崖上跳了下来的。那一处悬崖正好是宫门和摇山的分界线,入宫门的地方便是那一处,宫门子弟进出自如,外人却是九死一生。

阿垚便是那运道好的,侥幸活了下来,正好和自己一屋,她瞅着小姑娘可怜,又生得可亲,心中难免有怜惜起,就絮叨了一些。

苍耳的眼睛黯淡了几分,“你还小,瞧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一路往高处走,上头的风景是好,却也路途崎岖坎坷,咱们这样的人家,旁的不说,鞋子也比别人家的薄……”

“我知道我知道。”潘垚拉着苍耳的手,不让她说得太清楚。

这一处地方,人心都是隔着肚皮的。

苍耳这一个月对她的照顾,潘垚都瞧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潘垚瞧着苍耳,杏眼很黑很亮,“梨儿姐姐,我都知道的,去了小姐那边,我会好好做事,凭良心做事,你别担心我了。”

苍耳又名摘梨儿,亲近的姐妹都笑唤苍耳一声梨儿,这月余,不单单苍耳喜欢潘垚,潘垚也喜欢她。

她知道钰灵不是表面上这般和善的人,也明白苍耳的担心,只是,她就是为了去钰灵身边而跳下的悬崖,也特特的问了小狐鬼一些事,总结出来,许是长生漫漫,岁月和七星宫孤寂,钰灵,她格外喜欢鲜活的人和事。

如此,才有今日这鲜活的阿垚。

“成吧,你心里有数就成。”

瞧着在屋里收拾着行李的潘垚,苍耳无奈,也搭了一把手,别瞧小丫头才来七星宫小两月,来时除了一身不合身也不暖和的破衣,这月余的时间,大家伙儿都挺喜欢小丫头的,给她送了不少小玩意儿。

这个怜她年纪小过得艰难,那个瞅着她虽然稚弱瘦削,五官底子却不差,性子又好,乐呵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七星宫便是后福,是上天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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