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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着活人的气息,顾昭一行人很快便寻到了谢幼娘的娘家。

不快都不成,整个村庄一片的死寂,就这一处还有两抹的温度。

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浮光,浪打来,光点明明寐寐,脆弱又渺小。

不过,再是渺小,它也是生机。

顾昭看了一眼孔婵娟,心里稍稍安慰。

……

谢家院门处。

顾昭将手附在木门上,不过是两下摇晃,里头的木栓便掉了下来。

木栓砸在地上,沾上黑黑的泥点。

一行人推门而入,放眼往周围看去。

熹微的天光中,六面绢丝灯泛出橘黄的光亮,将谢家这一处宅子的轮廓照了个朦朦胧胧。

只见这处农家小院收拾得颇为整齐,西南角落里搁了一个木桶,里头是打了一半的井水。

视线再往右边,那儿潦草的丢了一把锄头在地上,冻得有些硬实的黑泥地被开垦了半数。

枯叶被寒风卷来,落在地上粘上了黑泥,一半随风簌簌抖抖,似枯蝶在风中呐喊挣扎。

最终,它却只能完全的没入黑泥,徒然的沉沦。

顾昭收回了目光。

……

院子里,紧盯着木柴房的“人”注意到大门处的动静,他们有些木讷的转回了头。

只见一家老小,上下十数口人,二十多只眼睛木楞愣的看了过来,眼眸幽幽闪闪。

明明他们有着不一样的面容,此时做这同样的表情,就似那提线的木偶。

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只是看着,就已经让人胆寒心惊。

孔婵娟一下就将脑袋藏到了毛鬼神的身后,强忍着被吓到的泪意。

“小毛,姥爷阿舅,还有表哥表姐......他们和刚才的阿公阿婆一样,好吓人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我有点害怕。”

她只敢小小声的说话。

毛鬼神安慰,“没事没事。”

它面上有纠结之意。

它知道,这人间的娃娃和它这样的精鬼怪不一样,在它眼里,这些都是怪物,不过,在小月眼中,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

顶着她亲人皮囊的怪物,瞧过去也像亲人。

毛鬼神也不敢说太多,小娃儿要是被吓到了,回头是会生病的。

而它不会看病。

想到这,毛鬼神颇为惆怅,暗暗责怪自己手艺不多。

……

顾昭也瞧到了这一幕。

许是见多了这等邪异之事,她瞧着这些皮囊没有害怕,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要是没有冲虚道长和那谢吉祥养鬼母蛛,他们都该是小月的亲人。

瞧见她和阿娘阿爹归来,家里人会迎过去,热情的喊上一句。

“哟,姑爷和闺女回来啦!”

接着,家里热热闹闹的忙碌起来,灶房里炊烟升起,炖上番鸭或者大猪蹄子,里头搁一些冬菇,飘香诱人,只等汤好给姑爷一家泡上一碗平安面,寓意平平安安的到达了。

院子里,几个小儿相互追逐,嬉闹欢喜。

玩得累了,小月寻到阿娘,亲昵的唤上一句阿娘,依偎的靠近阿娘香喷喷的怀里。

温婉的年轻妇人拿帕子擦拭她头上的汗珠,低声数落几句。

“这么大冷的天,还玩出这般多的汗,仔细回头病着了。”

“没事没事,小孩爱闹,就换一身衣裳的功夫,哈哈哈,来,小月到姥爷这儿来,哟,我的小月亮长大了,肉沉肉沉的,和你阿娘小时候一样,是个胖姑娘嘞!”

“哈哈哈!”

“阿爹!”温婉妇人嗔言,“你还说,都多久的事儿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

......

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欢声笑语就像是水面上升起的浮沫,阳光一照,五光十色,却也一触就破。

而这一处的谢家,不过是偌大谢家庄的一户人家罢了。

顾昭低声,“尊神,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将小月的阿爹阿娘带出来。”

毛鬼神点头应下。

顾昭抬脚往木柴房方向走去。

......

见顾昭的目标是柴房里的谢幼娘和孔其明,得到命令的谢家人有些躁动。

只见他们眉心处潜伏的小蜘蛛八条腿动了动,随即,谢家人眼里闪过一道幽冷的光,似乎是被触犯到了逆鳞一样,他们陡然暴动。

下一刻,就见他们冲着顾昭奔来,目光直楞,身子直板。

顾昭没有理会,继续往前。

柴房里,孔其明拽着木板的手一紧,“小心!”

话才说完,他担心的表情愣住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异之事,眼睛瞪得愈发大了。

只见这小郎走过,朝他奔跑而来的那些人却停滞住了,他们维持着或奔或跳的动作,有些滑稽,然而,眼里却带着幽光和贪婪之意。

就像,就像时光在他们身上突然的停滞一般,就连头发丝扬起的弧度也不变。

孔其明恍惚了。

他这一日,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先是听了娘子说的坊间鬼事,如今,他这是又瞧见仙人了?

......

谢丹蕴相信他的鬼母蛛诞下的小兵,因此,柴房的木门上连个锁链都没有缠绕。

顾昭轻松的就推开了木柴门,灯笼往里头一探,看着还扒着木柴房缝隙的孔其明,还有跌坐在柴房中间的谢幼娘,顿了顿,轻声道。

“是小月的阿爹阿娘吧,没事了,咱们出去吧。”

一声没事了,谢幼娘眼里有泪水簌簌落下。

顾昭沉默了下。

孔其明连忙过去,搀扶着谢幼娘,他侧头看向顾昭,神情感激。

“多谢小郎救命之恩。”

……

一开始,孔其明还以为顾昭是谢幼娘口中的毛鬼神,目光瞧了一眼,又觉得有些不对。

谢幼娘口中,那小毛是有些可怜,穿着破烂衣裳,带着一顶不合适羊皮毡帽的小孩。

如今这个却不一样。

他虽然穿着简单的衣裳,然而,那一身气质却着实不凡,乌发肤白,就像,就像富贵人家家里养出的小公子。

倏忽的,孔其明的视线瞧着那六面绢丝灯,脑海里的念头如雷光电闪。

他面上带上恍然之意,指着灯笼,激动道。

“恩人可是顾昭顾小郎?”

“是我。”顾昭愣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见过小月的阿爹啊。

似乎是瞧出了顾昭的疑惑,孔其明有些激动的搓了搓手。

“咱们靖州城的百姓谁不知道您,就因为有了您,咱们夜里才能安睡。”

他热泪盈眶,感慨不已。

“想不到,咱们到了临沂,出了事,差点被人害了,您还不远千里的来救我们。”

顾昭被孔其明这一口一个您弄得羞赧不已。

“没,也没千里......来这挺方便的,叔就唤我一声顾小郎吧。”

她解释了一下。

“而且,这次我会来临沂,也是因为小月供奉的毛鬼神知会,万幸有它。”

“对对,我家小月!”

孔其明慌手慌脚的跑了出去,一把将孔婵娟搂在了怀里。

“小月,阿爹担心死了!”

感受到自家阿爹温暖又臭臭的怀抱,孔婵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把这一路的惊惧和害怕都发泄出来。

“阿爹阿爹!”

“哎!阿爹在呢!”

小月踢脚,“阿爹骗人,大人也是会被坏人用麻袋抓走,呜呜,阿爹被打晕了,我还以为阿爹死了!”

她停了一下,倏忽的哭得更大声了。

“我好害怕呀!”

小娃儿脸上有豆大的泪珠滚落,烫烫的,孔其明心里酸酸涩涩,眼里也有水光掠过,他手撑着小丫头的手臂上,看了小丫头哭得一脸鼻涕一脸眼泪的狼狈模样,伸手擦了擦。

那手有些粗糙,却动作轻柔。

“是阿爹不好,阿爹吓到咱们小月亮了,以后,以后阿爹和小月一样,咱们都不乱跑了,这样,阿爹也不会被坏人抓走。”

“你别哭了,啊?成不?”

“哎哟!我的心肝肉,你哭得我心肝都痛喽!”

“嗯,我不哭了。”小胖丫头挺着小肚腩,打了个哭嗝,乖巧的应下。

她伸出手摸了摸孔其明的脸,小声道。

“阿爹你也不哭了。”

“哎!乖囡囡!”孔其明一把又将小丫头抱进了怀里。

……

那厢,看到这一幕,谢幼娘又将视线挪向院子的西南方向,那儿,谢老汉的皮囊被定在那儿,他呈现奔跑的姿态,目光朝前方。

谢幼娘的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怎么办,她没有阿爹了......

也不会再有人叫她囡囡了......

以后,更不会有人吧嗒着旱烟,知道她要回来,连着两日在村子口晃悠。

从早上等到黑夜,就为了瞧见她的车马来时,故作不经意的乐呵一声。

“哎呀,这不是巧了,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呵呵,就碰上闺女回来瞧我喽。”

风来,瞬间将那磕了一地的烟灰吹散。

……

“阿爹!我的阿爹啊!”谢幼娘蹲了下来。

她抬头瞧着这一院子的亲人,这么多张熟悉的面孔,她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眼神。

瞬间,谢幼娘心中大恸。

她目露凄惶,抓紧了心口的衣裳,哭得几欲昏厥。

此时,天方泛起一丝的鱼肚白,熹微的晨光愈发明亮,光明就像是一卷偌大的毯子,一点点的朝这片大地铺就而来。

顾昭吹熄了六面绢丝灯中燃着的红烛,上头有一缕烟气冒出。

须臾,那丝烟气也没了。

耳畔是谢幼娘悲怆的哭声,眼睛看去,是她红肿的眼睛,凌乱狼狈的发丝,顾昭的心里也沉重极了。

她叹了一口气。

六面绢丝灯倏忽的变小,似木镯一样的扣到手腕中。

孔其明牵着孔婵娟过去,一家人拥着垂泪。

片刻后。

顾昭在询问过谢幼娘的意见后,决定化去谢家人的皮囊。

只见她手一扬,五指微敛,谢家那十数口人的眉心有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扯出,阳火一燃,小蜘蛛瞬间成了黑灰。

与此同时,失去了掌握身体的小蜘蛛,谢家人的皮囊一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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