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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一清抹了一把脸,沉默片刻,倏忽的笑了笑。

“顾小郎,你说得对,去投胎了也好,这一生也没甚么好留恋的,与其记着愁苦在下头游荡,只等我年节时候烧些祭品下去,还不如重新开始。”

到时,她能瞧到明亮的日光,听到春日里啾啾鸣叫的鸟鸣声,嗅到草木的香气……

家家户户炊烟升起,热乎的食物飘香,阿爹阿娘遥遥的唤儿归家。

哪一个不比现在更好?

“是我想岔了,知道她有了新的开始,我该开心才对。”

裴一清伤怀了片刻,面上的笑容更加的真切了。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走进鬼道中的众鬼,只见他们面上的表情不再麻木,身影逐渐消失。

带着对生的渴望,朝黄泉路奔赴而去。

人生走一遭,难免尝到酸甜苦辣,有悲也有喜,就像天空有时也想下雨,雨过之后,又是明媚的天光。

这些奔赴黄泉路的鬼魂好似在说,无论何时,都不要惧怕重新开始。

……

似有所感,顾昭体内的金丹剧烈的旋转起来,此处风炁骤起,与此同时,此地有“哔啵哔啵”的声响传来。

裴一清看着发丝飞扬的顾昭,此时她闭着眼,身上有一层金光之晕,“哔啵哔啵”的声音便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皲裂一般。

裴一清诧异不已,“这是?”

龙君看了过来,这一看,祂也愣了愣,随即畅笑出声,一拍裴一清,宽慰道。

“小书生莫忧,顾道友这是在破丹。”

裴一清愣愣的,“破、破丹?”

龙君颔首,“没错,心中无畏,自然无惧,先破后立,丹陨婴成……顾小郎这是要结元婴了啊。”

裴一清平日里涉猎颇多,元婴一词,他在道书中也曾见过。

道家又称元婴为道胎,修行的过程先是大周天通,然后才是身体三开合,中脉现,三花聚顶,丹成,三田育婴。①

三田育婴,这婴便是元婴。

裴一清惊诧不已,抬头看了过去。

“顾小郎竟这般厉害吗?”

此时,顾昭化作一道流光跃到半空云层之中,于云层之中盘腿而坐,风云之炁涌来,在心光亮起,鬼灯灭去时候,晦涩的圆月已经重新明亮,月华倾泄而下,如流水一般的朝半空中的顾昭汇聚而去。

《太初七籖化炁诀》的功法运转到极致,瞬间,此处元炁馥郁。

顾昭体内的金丹越转越快,上头有了斑驳的裂痕,往日如春雨般的元炁此时却像狂风骤雨一般,如一把把利刃的朝金丹劈来。

“哔啵——”

“哔啵——”

金丹崩得越发的快了,犹如大厦将倾。

力量在一点点的失去,心中的恐慌不可抑制的起了。

不过刹那,顾昭的心又坚定了。

败了又如何,不过是重头开始,是人,就不要惧怕重新开始!

瞬间,心光由内自外的大亮。

元炁如大锤,从高高的天上举起,不快不慢的落下重重一锤,只听“砰”的一声,绛宫处的金丹绽开,碎成点点带着金光的糜粉。

与此同时,丹碎之时,一粒豆大的灵丹带着莹莹之光从绛宫之处跃出,一路往上,最后朝两眉之间跃去。

两眉之间往内一寸为明堂,两寸为洞房,三寸为紫府,灵丹飞跃过明堂,又过了洞房,最后稳稳的落在了紫府之中。

只见灵丹落坐紫府,瞬间此处霞光满室,丹化为婴。

……

顾昭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有流光潋滟而过,随即寂灭,又化为寻常模样。

她内视观察这紫府中的道胎,心中颇为稀罕。

只见这元婴小小只模样,和她生的一模一样,此时盘腿坐在紫府之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紫府是虚空之穴,里头氤氲着元炁,一片缥缈模样。

顾昭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唔,软软的。

道家有云,元婴和肉身都是法身,只不过是肉身修的是浊气,元婴修的是清气,修成元婴便是半步成仙了。

顾昭琢磨了一番,倒是没有旁的感觉。

就是元炁当真充沛了许多,如果说以前是江水,那么现在就是那汪洋之海,不可斗量,一望无边无际。

……

顾昭一跃而下,轻巧如秋日翩跹而下的落叶。

明月高悬于幽蓝的天空中,寂静又清冷,此处却有淅沥沥的雨水落下,龙君一把拉过要去躲雨的裴一清,呵呵笑道。

“你这憨娃,你都是魂体出窍了,还躲什么雨?淋着吧,这是顾道友丹陨成婴后汇聚的元炁,对魂体最是有裨益了。”

“修行中人难寻的甘露,你还想避一避,当真是入宝山空手归。”

说罢,祂抬手指了指宝船上的潘寻龙,又道。

“说来,你们俩今日倒是因祸得福了。”

裴一清看了过去。

潘寻龙正在和小南小北说着什么,乐得哈哈大笑,旁边,潘知州抚了抚须,笑着等在一边,雨来了也没有躲开。

裴一清的视线瞧过潘知州,又瞧过龙君,倏忽的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

“哎,潘大人和龙君生得有几分相像,这是为何?”

顾昭抬脚走了过来,闻言笑了笑,道。

“一家人自然是相像的。”

龙君哈哈畅笑,“自然自然。”

裴一清瞧了瞧这个,又瞧了瞧那个,没有想明白,潘大人为何和龙君会是一家人?

那是龙啊,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的龙啊。②

方才第一眼瞧见巨龙时,别提他心底有多震撼了。

……

那厢,涂九娘的视线看向潘知州方向,眼里盈盈似有泪珠。

她就知道,她涂九娘瞧中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潘郎,潘郎救我,我痛……啊!”

涂九娘的声音娇娇柔弱,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带几分媚,还有些泫然欲泣的哭腔,让人听了忍不住心中一软,只想将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博美人一笑。

然而,潘知州心里有些怵。

瞧她方才那点灯模样,哪里是什么善茬。

“别想我会为你说情,涂娘子,咱们不熟,你万万不可再叫我潘郎了,平白坏了我的清白,说起来,我就是一个苦主啊,再说了,你这也是罪有应得。”

潘知州面上心里都在发苦,难怪他今夜一直睡不踏实,敢情是天降大锅,数人都在念叨他啊。

就连裴一清瞧着潘知州的眼里都有了几分同情。

他有罪,居然怀疑潘大人和这狐鬼人鬼恋,大人的清白差点都被败坏了。

涂九娘恨声,“郎君果真无情!”

随着点灯,她面上有了痛苦之色,她说痛,不单单是示弱,她是真的痛,痛到骨髓,痛到神魂之中,那些修为被燃烧出来,就像是骨髓被抽出一样。

她的身形在人形和狐形之中变来变去。

小雅也没有好受多少,她心中暗骂,也不知道这顾小郎施了什么邪法,每一下的燃烧,她化去的都是自己的本命火,偏偏没有分毫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愈发的衰弱萎靡。

她本就是鬼火修成的精魅,待本命火燃尽,等她的又是什么,魂飞魄散吗?

小雅又急又恨,随即而起的是对涂九娘的怨恨,当下便痛骂道。

“都是你,我说了顾小郎不好惹不好惹,让你等一等,你偏生不肯,男人就这么重要吗?还是个老男人。”

说罢,鬼火倏忽的窜高了两分,似乎是那叫做小雅的丫鬟用力的朝潘知州方向瞪了瞪。

“真是蓝颜祸水!”

潘知州:……

他老不老也不干这些精魅的事啊,又不是他请她们上门的,真是不知所谓!

被称作祸水,潘知州气闷得厉害。

涂九娘幽恨的看着潘知州。

潘知州也是不解,他看向顾昭,捻了捻胡须,眉峰微皱。

“顾小郎,我近来可是运道不佳,招烂桃花了?是不是府衙哪个方位没有摆好?唔,最近一段时间,家里的摆设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添了一只八哥鸟。”

小南小北,“我们送的,聪明的鸟儿是我们送给大侄孙儿和小侄孙儿的。”

顾昭恍然,她就说嘛,哪儿来的八哥鸟,瞧过去都快成精了。

她将视线看向涂九娘。

此时被点灯,那一张芙蓉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云鬓早已经披散在肩,更因为方才的相斗,气劲将她的脸划伤,乌发贴着头皮被片去大片,瞧过去狼狈极了。

顾昭:“她不是倾慕大人,她是贪婪大人的一身功德金光,大人要是中了美人计,可就回不来了。”

目光哀哀的涂九娘身子一顿,猛地朝顾昭看了过来。

显然,她心底的心思被顾昭说中了。

潘知州抚须,哂笑道,“原来不是桃花孽,是杀身之祸啊。”

潘寻龙气愤,“我就知道,阿爹,我就知道鬼物诡谲,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有一见倾心的戏码,她就是馋你的身子!”

潘知州点头,没错,就是馋他的身子,嘶……这样的说法,乍一听没有问题,再多想想,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呢?

心里还有些不得劲儿。

一时之间,潘知州眉头蹙了蹙,百思不得其解了。

顾昭望天:……

她什么都不懂,真的!

她是年纪还小的顾小昭。

……

原来,涂九娘生前是修行有成的狐狸,只不过和在山里清修的狐妖相比,她贪恋人世繁华,享受鱼水之欢,更喜欢采阳补阴后修为大涨的捷径。

尤其是那有功德金光在身的人。

尝了腥,就再也吃不得素了。

被狐妖采阴补阳后,男子的身子骨败坏得很快,不知不觉中,涂九娘造下了许多的杀孽,孽力缠身,在一次雷劫时,道行折损,性命不保,她舍不得入轮回,索性便成了狐鬼,瞧上潘知州,也不过是因为潘知州身上的功德之光。

……

潘知州有些诧异,“顾小郎,我也有功德之光吗?”

顾昭点头,“自然,大人为州城劳心劳力,体恤爱护百姓,亲自劝农春耕,劝蒙童进学,兴水利,造石场……百姓在您的安排下,生活富足安乐且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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