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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客栈供南来北往的客旅打尖住店,大堂跑腿的堂倌也见过不少场面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吐血吐得这么厉害,还能活下来的。

包厢里外都守着人,堂倌端了血水就走,余光只看见趴在床边的那人又哇的呕出一口血来,淋漓地溅落在地上。那指尖紧紧攀着床沿,攀至几乎要嵌进木板里的地步,足可见那人有多痛苦。

他从未见过相貌生得如此之好的公子,却可惜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痨子。

陆得生的金针银针都试过,剑走偏锋也没法叫韩桃的痛苦有所缓解,蛊毒催逼毒素,本就等着一个临界爆发的点了,只能一直瞒着韩桃,叫韩桃以为自己没事,也就撑了下来。

如今胃里一阵阵抽搐着,连着胸肺俱是作痛,韩桃疼得意识不清,模糊间只感觉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嵌着木板。

他的指尖紧紧攥上那人手背,掐出月牙的血痕来,越掐越深。

“他这样还有多久?”赵琨盯着手背上的血痕,面上阴沉得可怕,“你不是医圣弟子——”

“医圣弟子也不是医圣,陛下在宫中怪御医就罢了,出宫了还要怪到老夫头上吗?”陆得生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一边施针,一边脸色也不好看,“蛊毒影响只是暂时的,但让他活生生痛一晚上,你舍得我也不舍得。我可就这一个侄子。”

“哇”一声,韩桃又吐出一口血来,痛苦在床上弓起身子。他唇瓣沾着鲜红血迹,面色却惨白得没有一分血气。

赵琨见状脸色更难看了,反握住韩桃的手,连着心也焦躁起来。“那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吐下去。”

“忍住,确实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陆得生眉头紧皱,手搭脉来,“韩桃,听得见二叔说话吗?你要忍住,深呼吸压制住这种感觉。”

韩桃意识稍有些清醒了,就松开了攥着赵琨的手,又忍不住蜷缩起来,免得再抓伤人。他伏在床上的身子在发颤,许久后又忍不住发出细小的闷吟,带着一点点微弱的哭腔,就好像冬夜里被大雪埋住的幼猫,一遍遍挣扎叫唤着,叫听到的人的心都绷起来。

赵琨知道韩桃一向很能忍痛,实在是难受到极点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不在的这五年里,也不知这样的痛楚韩桃到底受了几次。

“该死。”赵琨眼眶酸涩,重重锤了下床板。

“深呼吸,听二叔说的,呼——吸——”陆得生手握银针,却还是有些无从下手,只能尽力安慰道,“乖,很快就不疼了,再忍忍。”

床上的韩桃闭紧眼,低低嗯了一声。

“把他衣衫再扯开些。”陆得生吩咐赵琨道。

于是衣衫被扯开了,韩桃沉沉呼吸着,忍住没有再吐出血来,只是咬紧唇角,还有血往外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陆得生见状,下针速度越发快稳。

呻吟声确实渐渐小了下去,韩桃紧紧抓着赵琨的手指,用额头轻抵着手背,借此获得一些依靠。他浑身好像被水淋过一样,躺在床上湿漉漉的,唯有呼吸时腹部微微的起伏,证明人还有些生机。

而赵琨见到这一幕,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紧又松开,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样的时候是无能为力。窗外头的夜色一片漆黑,等到日头升起,韩桃体内躁动的毒被银针压下,又会缓过劲如同往常一样,但这一夜的折磨却无法被抹去与淡忘。

杜兰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折辱韩桃,灭齐复国,还是想要通过韩桃报复到他这个北齐皇帝的身上,赵琨不知道,但他如今想杀杜兰令,想得几乎要发疯。

“我现在帮他止了痛,但这几日可能会有一点后遗症,比如说因为毒素影响而短暂失明,”陆得生最终起身来,“他现在这样的身子骨,最忌讳再受影响,倘若还有十年寿命,这一顿折腾也少了两年。”

赵琨沉默了会儿,看向睡过去的韩桃。“巫神庙中,会有寡人想要的东西吗?”

“都走到这了,”陆得生收起银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更漏声断,昏黄烛火轻摇,屋内寂静之后是陆得生的一声轻叹。

许久过后,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重新合上,一旁盥洗盆里的水已经换了新的,地上的血也被擦掉了,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赵琨扶起韩桃来,一点点帮他擦洗,韩桃已经昏睡过去,无力地支着腿任人擦洗,敞开的衣衫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白皙的胸膛,带着点先前留下的吻痕和牙印,只是赵琨旖旎心思全无。

赵琨从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南燕的巫神,但他如今却忍不住想到说,这世上真有巫神就好了,那他愿以全部交换,三跪九叩,换得韩桃余生平安。

·

直到天亮了的时候。

韩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隐隐只觉得浑身酸痛,但是身上却轻松多了。他知道是这一夜熬过去了,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昏暗。

他别过头,下意识看向窗户的位置,却没看到一丝光亮,但是能听见窗外晨鸟争叫的声音,韩桃下意识有些愣住,只是身子稍微动了下,身边就有大掌抚上他胸膛,进而摸上了他脸。

他呆愣着,任那手将他扶起来,那应该是赵琨的手掌,带着厚茧与热意,轻轻蹭过连皮肤都酥酥麻麻的,他抓住那只摸上他脸的手,合上眼又睁开,视野中仍旧是一片昏暗,心里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心脏一下开始猛烈地跳动,如坠谷底般遍体生寒。

“赵琨……”

“只是暂时的,”耳边响起赵琨声音,好像有热热的呼吸靠近了,轻吻上他的唇瓣,他微微张开唇,任赵琨将他长发撩起,那掌心又来摸他的脸。“二叔说你会失明几天,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真的吗?”他惴惴不安,连着手指都在发颤。

“真的。”

韩桃以为只要熬过昨夜就没事,却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他恍惚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昨晚毒发,那在南燕七皇子府的回忆重新涌上脑海。

那晚被人捂着眼睛,从后头狠狠进入的痛楚,叫他摸索着就要从床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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