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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凰城麒麟宫被以人力硬生生一劈为二以后,早年派去青鸾宫的那些宫女太监就如同被打入了冷宫,宫墙人心深似海,不受人待见,这批人大多是宫闱里不得宠不得势的小角色,起先还抱有改换门庭投机取巧博取权势人物欢心从而晋升地位的小心思,后来发觉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主子,根本没有下榻青鸾宫的迹象,心凉似铁,赶忙去给内务府递银钱送礼品,墙头草般倒回玉清宫。如今仅剩下不到六十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宫殿,加上一座景色雅致的怡景苑,也就只是做些洒花剪草的杂活,攀龙无望,油水更没有,前些天还有一位宫女,被金吾卫小统领给糟蹋了,都不敢明言声张,后来还是那名满城皆知口无遮拦的统领自己酒后跟同僚吹嘘,事后传到玉清宫主耳朵里,斩首示众,否则指不定还要被欺辱多少次。

怡景苑仿照中原皇庭后花园而建,神凰城独坐万里黄沙之上,这座宜人园子仅仅供水就花费黄金无数,可想而知,当初魔头鱼飓洛给神凰城带来了多大的压力,不过对于小阉宦来说,那座玉清宫容貌似天仙的宫主也好,这座青鸾宫从未露面的北狄首席女魔头也罢,都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动动脚趾头都能把人碾死,还是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才好。小阉宦姓郑,刚满十二岁,身材瘦弱,长得倒还算清秀,前年严冬入宫时认了一名老宦官做干爷,改名冬来,家里贫困潦倒,爹娘体弱多病,身为老大,几个妹妹眼看就要饿死,穷人孩子早当家,可这个世道没有手艺田产傍身,就算当乞丐讨饭,能养活一家人?

当时才八岁的孩子心一狠就按照街坊邻里偶尔闲聊提及的法子,私自净了身子,鲜血淋漓昏死在了乘象入胎东门之外的茫茫雪地上,兴许是老天爷开恩,被大清早出宫采办食材的老宦官瞧见,回去跟内务府说清,小心翼翼,用去一辈子谨小慎微积攒下来的薄薄人情,才领了这个苦命孩子进宫做小太监,不曾想净身不全,在冷冰冰的木板床躺了三个月才痊愈,就又被拎去慎刑房给阉割一次,可怜孩子差点没有熬过那个冬天,所幸老宦官有些积蓄,都花在了这个孩子的生养上,这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救命之恩,比天还大,孩子声泪俱下认了老宦官做干爷,这便是冬来名字的由来了。不过老宦官在宫内无权无势,又不懂得拉拢山头,加上自己本就在玉清宫怡景苑打杂,冬来自然无法跟去玉清宫捞取油水丰厚的活计,不过好在宫内开销不算大,每月供奉还能余出一些送给宫外家人,这期间自然要被转手宦官克扣掉一些,小太监冬来也明白,已经知足,不敢奢求,更不敢怨言一句,听说家里最终还是卖了一个妹妹,但是接下来凭他的月俸足够一家子勉强度日,冬来没有半点儿开心,十分愧疚,想着以后出息了,熬个七八年做个小头目,一定攒钱把妹妹赎回来。

青鸾宫年纪稍大些的小太监都喜欢合着伙欺负这个小家伙,宫中规矩森严,宛如雷池,宦官本来就不多,除了多数兢兢业业做事,也无其他乐子可寻,聚众博戏私下碎嘴这类行当,一经发现当场就要被杖毙,况且青鸾宫人烟稀少,跟荒废冷宫似的,十分死气沉沉,性情顽劣的小宦官就时不时拿势力单薄的冬来当乐子耍,也不敢在明面上行此勾当,几乎都是像今天这般喊到怡景苑偏僻角落,避着点光,言语肆意辱骂以后,伸脚一顿乱踩,却也不敢死命朝脸上招呼,万一给毁了相,给掌事大宦瞧见了,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四五个小宦官发泄完,结伴嬉笑着离去。冬来拍拍红肿的屁股默默爬起来,靠在假山上,浑身疼痛难忍,咬牙喘息。他身后的假山叫翠屏山,干爷说是假山周围所种的竹子都是中原拙政园那边移植过来的,所以也就仿照拙政园的翠屏山取名,脚下各色鹅卵石镶嵌铺就成福禄寿禧四字,他现在也就只认识那四个字,估计这辈子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最多加上名字里的冬来二字,他本来想请教干爷自己姓氏的郑字怎么写,老宦官不冷不热说了句,进了宫心里就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事,会害了自己。那以后冬来便不再提,彻底把自己当做一辈子身在宫里的阉人。

冬来走了几步,疼的有些喘不上气,又蹲下来休息了会儿,想着还要帮干爷修剪花草,就忍着腹部巨痛站起身,刚要前行,猛地停下步子,看到眼前翠屏山口子上站着身穿紫金袍服的俊逸男子,浑身英气逼人,可是比那金吾卫还要精神百倍,至于那人身上的那件袍子,更是平生仅见不敢多看上一眼的锦绣华贵,冬来赶忙下跪请安。

梁尘瞥了眼这名小宦官,这是第二次凑巧遇到,第一次他当时坐在怡景苑的藤树粗枝赏景,看到少年在园子里鬼鬼祟祟爬上翠屏山顶,望向宫外,偷偷抹眼泪。

梁尘淡然道:“起来吧,不用跪,我不是你们宫里的人。”

小家伙愣了下,脸色霎时惨白,赶紧跑过去,十分着急,拽着他的袖子,小声道:“你快跑,被人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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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尘笑着反问道:“哦?你是宫里的小太监,怎么不喊人来抓我?”

冬来自己也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意识到自己一只手不经意搭在了这人的袖子上,赶忙缩回,生怕给弄脏了,神情仍旧慌慌张张,似乎都快急哭了,央求道:“你快逃吧,宫里有律令,外来闯入者,杀无赦,要被发现就真的完了!”

梁尘笑了笑,“放心,我是来怡景苑的园林匠,负责修缮翠屏山,喏,就是你身后的这座假山。”

冬来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像信口胡诌,终于松了口气。

梁尘问道:“跟人打架了?”

冬来适才松下的心弦又紧绷起来,脸色极其不自然说道:“没有,就是和朋友闹着玩,不小心摔倒了。”

梁尘冷淡道:“哦,原来小小宦官,也有朋友啊。”

冬来满脸涨红,耳根子发烫,不知所措。

梁尘脸色依旧冷淡,问了句,“你叫冬来?宫里哪个老宦官给你取得破名字吧,估计也就是没半点脾气只知道混吃等死的货色。”

冬来破天荒恼火起来,嗓音微微提高,“不许你这么说我干爷!”

梁尘斜眼道:“我就是说了,你能如何?难不成还要打我?我是宫内请来的园林匠师,你一个小小宦官,惹的起吗?信不信我一句话连你干爷一起轰出宫外,让你们爷孙俩一起活活饿死?到时你也别叫冬来了,叫‘夏去’算了。”

冬来脸色惨白,一下子哭出声来,猛地跪下,死命磕头道:“是冬来嘴贱,顶撞了匠师大人,您打我骂我都行,别连累我干爷。”

色彩缤纷的鹅卵石地板上,随着小宦官的使劲磕头,猩红鲜血缓缓流淌下来。

梁尘眼角余光见到九歌走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靠近,轻飘飘丢下一句,“行了,起来吧,我是来做事的,不跟你计较。”

小宦官仍是不敢起身,继续磕头,带着哭腔说道:“匠师大人有大量,打我一顿出出气吧,等出够了气,小的再起身。”

梁尘眼角闪过一丝异样光芒,转身怒道:“起来!”

别说小宦官冬来,就连远处九歌都被公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冬来颤颤巍巍站起来,怯生生弯腰,不敢去擦拭额头血水,任由缓缓流淌至脸颊,再滑落至地面。

梁尘走近两步,伸手就要去擦,小宦官吓得本能后退一步,见他微微皱眉,不敢再躲,生怕再惹恼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园林匠大人。

轻轻擦过了血污,一大一小,蓦然相对无言。

梁尘尽量和颜悦色道:“忙你的去吧。”

小宦官战战兢兢退走,等走远得差不多了,悄悄回头,结果就又看到身穿紫金袍服的园林匠大人,梁尘笑道:“我得到处走走,看一看院子的布局,你不用管我。”

冬来只好去修剪那些比他性命还要值钱百倍的花卉绿叶, 当他无意间瞥见园林匠大人摘了一枝娇艳大红花,就忍着心中滔天畏惧说了句这是杀头的大罪,然后大人说他是园林匠,无妨的。接下来干活半个多时辰,冬来哭了不下五次,索性怡景苑春和景明,占地宽广,也没谁吃饱了撑的过多留意这块花圃本来是什么样,冬来吓得浑身打着哆嗦,感觉胆子都快被吓破了,偏偏没有叫人来把这个紫衣匠师给抓走,虽然园林匠大人嘴上说得轻巧,可他觉得这样旁若无睹的犯事,尤其是在神凰城,被逮住肯定要被枭首示众的。这两年,每次见着宫墙角落里苟且偷生的野猫野狗,都要偷偷摸摸喂上一份饭食,哪里忍心去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冬来思绪惆怅的时候,突然被眼前一幕给五雷轰顶,那名园林匠大人走到远处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华裳女子面前,在她发簪处别上了那朵娇艳红花,举止亲昵,有说有笑。

私通宫女,更是板上钉钉的杀头大罪啊!

冬来赶忙低头,嘴里小声念叨着,“我啥都没看见,啥都没看......”

梁尘走回小宦官身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问道:“你入宫以前可曾有名字,姓什么叫什么?”

冬来抬起头,欲言又止。

梁尘静静等待。

冬来怯生生道:“郑和,和气的和。”

梁尘笑道:“很不错的名字。”

冬来眨了眨眼,神采奕奕道:“真的吗?!”

梁尘点了点头,一本正经解释道:“真的,中原以前有个被灭了国的后梁王朝,曾经有个大太监就叫郑和,来头不小,成到了三宝太监。”

冬来一脸不解。

梁尘席地而坐,身后是姹紫嫣红,笑道:“三宝指佛、法、僧。寻常太监做到权势滔天的大宦官以后,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名头,耐不住那个跟你同名同姓的郑和太厉害,率领船队六下西洋,三擒贼魁,数建奇勋,传言此人奉佛信官,才冠上了三宝这一美称。”

少年张大了嘴,既有惊讶,也有自豪。

梁尘换了个话题,问道:“知道翠屏山是神凰城主九九重阳节登高望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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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宦官茫然摇头,“没听干爷爷说过......”

梁尘笑道:“以后想家了,就去那里看看,应该可以看到宫外。”

小宦官红着脸低头。

梁尘又问道:“如果你以后真当上了手中握有实权的大太监,会做些什么?”

冬来挠挠头,羞赧道:“给宫外爹娘和妹妹寄很多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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